“留神听,你叫什么名字?”
“呵,名字,我叫何自在。”
石子更正他,他说不好,引起姐妹一阵哄笑。
待三个孩子搞通自己名字,四十五分钟已经过去。
石子很惆怅,明天一定全部浑忘,她知道,她在唐人街教过中文,真是天路历程。
她站起来,“我要下班了。”
小悠然头一个大吃一惊,“下班?去哪里?”
“回家呀。”
自在跟着问:“为什么要下班?”
“我只在这里工作,当然要下班。”
写意问:“你不能不下班?”
石子笑,“只有母亲永不下班。”
自在颓然,“我们的母亲却放大假去了。”
石子说:“我会收拾行李尽快搬来此地住。”
“那么,你可以整天陪着我们?”
“我愿意,可惜晚上我还有另外一份兼职。”
写意问:“岂不是太辛苦了?”
“你得明白,生活本来艰苦。”
写意问弟弟:“是吗,自在,你觉得生活艰苦吗?”
石子嗤一声笑出来,若非出自孩子之口,会当是讽刺之言。
她借用东家的车子驶下山去,这一程的汽油她不会占何宅便宜。
她先回家向房东退租,房东并不在乎,温埠房屋出租的空置率几乎接近零,不愁找不到租客。
拎着一只行李箱,从一处流làng到另一处,总是少了一个永久地址。
石子一直想订阅杂志报纸,可是一直搬来搬去,不知下一站在何处。
又要搬了。
想起上海的老房子、木楼梯、铁皮信箱一只只钉在楼梯口,电视天线全搭在墙外,申请一只电话不晓得要等多久,且贵不可言,手续繁复。
发了一阵子呆,才到福临门开工。
今天有人包了全厅办喜宴。
新娘子脸圆圆,十分福相,正敬酒,隆地一声,冷气坏了。
老板娘连忙出来说:“好极了,好极了,这段婚姻从头到尾都保管热qíng,绝无冷场。”
主人家一听,果然如此,反而大乐,一边挥汗一边吃菜。
石子微微笑,出来做人真不容易,区姑娘如此玲珑剔透人才,不过是在唐人餐馆掌柜。
石子她?不用提。
区姑娘在后边打电话找修理人员,喃喃咒骂。
“换了在香港,此刻已经修好了!”
大师傅安抚老板娘,“也不会神心效率啦,这种事,跳破脚也不管用,慢慢来。”
区姑娘抬起头,“说是星期一才有人。”
“你若愿意破财挡灾,我可以帮你找人。”
“喂,明明大厦业主包管理费。”
大师傅耸耸肩摊摊手。
区姑娘忍着ròu痛,“多少?”
“出门八十,一小时工资四十。”
石子大奇,“这么贵?好发财。”
大师傅嘿嘿笑,“是我小舅子,行行出状元。”
那师傅来了,年轻、长得不错,检查过,说空气调节器要换一块电脑板。
“你有现货?”
“这一款冷器时时坏,很多客人都抱怨过,二百六十五。”
石子在旁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这简直是乘火打劫。
那小伙子闻声转过来,在闷热嘈吵的厨房角落,他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接着,他听见有人叫:“石子,上菜,石斑鱼块都凉了。”
那双宝石眼的主人连忙抢出去,在他身边擦过。
他在餐馆打烊时把冷器机修好,收了支票,却没有即刻离去。
他走到石子身边坐下,石子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叫麦志明。”
石子点点头,“是陈师傅的内弟,是吗?”
年轻人有点忸怩,“我,我走了。”取起工具箱。
老陈走过来,“阿明,送石子一程。”
“不用,我自己有车。”
小伙子耸耸肩,静静离去。
老板娘出来看到,“这家伙,劫完财又想劫色?”
众人大乐,笑个不停。
老陈竖起大拇指,“好眼光,看中福临门的花魁。”
石子也来起哄,“什么,他看中我们区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
区姑娘也笑了。
老陈说:“我这小舅子头子活络,肯动脑筋,又有一技傍身,人品好,行年二十六,尚未娶妻,高贵林、北温,都有房子收租。”
石子收拾衣物下班。
“怎么,瞧不起他是个蓝领?”
石子答:“这句话可折煞我,我有何资格看人?”
“咦,大学生呀。”
石子叹口气,“明年学费尚不知在什么地方。”
“叫他付好了。”
石子笑,“那我得付什么给他?他数口多jīng。”
“你想想吧。”
区姑娘笑,“那就看有无缘分罗。”
石子推门离去之际,尚听得老陈道:“你想这冷器机为何早不坏迟不坏?就是叫他前来与石子相会——”
她已经太累。
根本看不清楚这些男生的真面目。
有时,实在倦得发慌,真希望一眠不起,可是挣扎着起来,又是一天。
坐在车中,石子忽尔怔怔落泪。
奇怪,今夜与别夜有何不同,怎么会哭起来?
连忙擦gān眼泪,驾车回何宅。
屋子设计得好,工人另有门口出入,才掏出锁匙,马利已经闻声替她开门。
“还没睡?”
“正在祈祷。”
“内容如何?”
“保佑我将来嫁个好丈夫。”
石子边脱鞋边说:“那么诚心,不如叫上帝保你自己。”
“石子,你不会明白,你长得美,你有前途——”
石子嫣然一笑,“谢谢你,早点休息。”
再美,倒在chuáng上,不过像只美丽的死猪。第三章
一早,三个孩子决定游泳。
石子坚持他们略吃早餐才下水。
马利在楼上收拾房间。
石子帮忙打点。
一看,悠然的薄被全湿,“怎么一回事?”十分狐疑。
马利小小声答:“嘘,已看过医生,说湿chuáng不能责怪她,这是心理病,自从她母亲离家出走以后就间歇发作。”
石子呆在当地。
“通常都是静静换过洗净,不过chuáng褥上已铺了胶垫,不碍事。”
可怜。
马利叹口气,“都会过去的啦,都会长大,都会忘却。”
石子不语。
“有一任管家为此事大惊小怪,叫何先生开除了。”
石子点点头,“临睡前,或者不要喝那么多水。”
“半夜口渴,她自己会斟水,医生说,她或许想吸引更多注意。”
“什么医生?”石子怀疑。
“儿童心理病医生。”
石子不安,“小题大做,儿童在七八岁时括约肌偶然失控也不出奇,何用看心理医生。”
“是何太太意思。”
石子推开窗户,看到他们三姐弟妹正在打水球,也不算太坏,也有快活的时刻。
马利在身后问:“最近中国如何?”
“还算不错。”
答罢,她笑起来,题目如此大,只能这样说。
马利又问:“你拥有永久居留权吗?”
“有。‘”我也递了申请表,快了,“马利的语气有点安慰,”之后我就可以到快餐店赚取较高工资。“
石子意外,“你会离开这三个孩子?”
马利无奈,“外头薪酬高。”
石子再无言语,真的,凭什么叫任何人为感qíng牺牲。
下午,一行五人去看了场电影。
坐在戏院里,尽管银幕上七彩缤纷,石子睡着了。
散场时自在把她推醒。
自在摇摇头,“你错过了连场好戏。”
这个说法十分中肯,每天工作十六小时的她必定已错过了世上一切歌与舞。
散场她建议到海滨小坐,马利却想回去做晚饭,她晚上有约会,想早点收工。
石子明白。
稍后,何四柱的电话到了。
同每个孩子讲完,又与石子谈话。
“怎么样,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