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跳起chuáng一看钟,才清晨六时。
也顾不得了,立刻与马利一起到二楼去查个究竟。
只见悠然缩成一团,吐出秽物在睡衣上及chuáng褥上。
石子抱起她坐到沙发替她更衣,马利速速整理chuáng铺。
遇上这种qíng况,一个人还真应付不了。
石子立刻替悠然量温度,又给她喝水。
“是qíng绪紧张,悠然,你担心什么?”
隔了很久,悠然才说:“妈妈不要我了。”
写意无奈,“她不接受此事。”
指的是曹女士订婚一事。
石子连忙解说:“不会不会,相信我,妈妈很快会有消息。”
“她每天都有电话来。”
“那不是很好?”
“只能匆匆讲两句。”
“她一定很忙。”
石子当机立断,匆匆更衣,与悠然到儿童医院去看门诊。
马利叫石子带着手提电话,方便联络。
经过诊断,悠然无恙。
驾车返家才七点多,服了药悠然已经入睡。
石子有点懊恼,用普通话说:“光是应付生活已经来不及,不能教你们中文功课了。”
自在十分欢喜,“我们会明白。”
他是巴不得不用学。
石子啼笑皆非,“可是你听得懂中文。”
自在摸着后脑勺,“是吗?”
“我自此光讲中文好了。”
写意十分厌倦,“我想回香港找母亲。”
自在对姐姐说:“她忙订婚。”
写意有点生气,“我们肯定也有权用她的时间。”
“孩子们孩子们,冷静一点。”
“我要与爸面谈。”
石子劝:“他工作极忙,请勿骚扰他。”
写意怒说:“忙忙忙,那么忙,何必把我们生下来。我们还小,我们需要家长在身边。”
石子正教马利炖牛rǔ蛋给悠然吃,一听此言,吓一大跳。
“这……”石子不知怎么劝才好。
写意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待天亮了再说。”
“不,他是父亲,他活该半夜给子女吵醒。”
可是电话拨到香港,半晌,才有一位女士来接听,惺松地答:“何四柱到上海去了,不在此地。”
写意充满狐疑,“你是谁?”
那位女士也生气,“你又是谁?”
写意直认,“我是何写意。”
那边惊讶万分,“写意,我是祖母,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写意还得掉过头来安慰老人家,“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冒失忘记算好时差。”
“你爸没与你们联络?”
“有有有,只是忽然想听他的声音。”
“写意,我累了。”
“是是是,祖母。”
挂上电话,气也消了,只会得坐着苦笑。
石子拍拍她的肩膀。
世上原本有许多事都需要自身承担,从小学习大有益处。
悠然醒了,写意去喂妹妹吃炖甜蛋。
自在一个人在后园练投篮,百发百中。
一个小孩,一个黑影,一只球,看上去十分寂寞。
石子换上球鞋,打横窜出抢去他的球,一扔,进篮,自在双目发光,没想到保姆会这一手,立刻上前,身子一拐一拧,球又到他的手。
二人一言不发,在空地上较量起来。
马利洗完衣物,坐在一旁看,不时鼓掌。
三十分钟过去,石子笑着举起双手投降,自在高兴感动得过来拥抱石子。
马利大声说:“吃西瓜。”
大家捧着西瓜狂吃。
淋浴后自在乖乖坐着学中文。
他也明白,你总得拿一些什么去换你要的什么,这位保姆,算是公正严明,他不会吃亏。
石子稍后同马利说:“私家泳池私家球场私家花园,都没有机会同街外人接触。”
马利答:“可不是。”
“他们母亲通常带他们参与些什么活动?”
“极有限的活动,何太太从不流汗,亦不高声说话。”
“啊。”
流汗确是麻烦,衣服需从头到脚换,人也得从头到脚洗一遍。
住在何家,用热水不必付钱,洗衣服也不用到地库付角子,十分方便。
孩子吃什么好东西,她也吃什么,享福了。
中午,石子接到碧玉的电话。
分手后似已十年,石子微笑问:“生活还好吗?”语气中凄酸之意滤都滤不掉。
“我已辍舞。”
“好!”
“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碧玉感喟,“数年前我同你怀着希望出来——”
石子接上去,“此刻只要能解决生活问题——”
碧玉道:“已经比很多人好,你见过那对姓黎的夫妇。”
“是,很不幸。”
“迟一步而已,预计四千人中约有一千人将被逐出国境。”
“碧玉,我也有想过,真待不下来,回去也算了。”
“可是,亲友都以为我们在这边发了财掘到金矿。”
石子说:“也别去管这些了。”
“怎么不管,热嘲冷讽,怎么受得了,你以为像加国,各人管各人的事,谁要是讲是非,会被人看不起,上海挤着千多万人,天天准碰上百来个熟人,‘咦,你怎么回来了,’‘喂,你不走了,’如此嘘暖问寒,确难消受,况且,回去也没有路走。”
“走投无路是真的。”
“连我爸都在学做生意了。”
石子吃惊,“他一辈子拿手术刀,做何种生意?”
“卖健康食品,有一只茶叶,吃了会减脂肪,又有一只奶粉,吃了会增加体重。”
“他有本钱?”
“我给他汇去的。”
石子颔首笑道:“碧玉,你几时衣锦还乡?”
“储够钱派街坊时自然会回去。”
“我们一起去!”
“好。”
到底年轻,两个女孩子咕咕咕笑起来。
半晌石子问:“那人对你如何?”
碧玉不愿回答,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那人身分敏感,大概吩咐过女友,不要在闲谈时说起他。
“可以出来见个面吗?”
碧玉有点无奈,“我不是时时有空。”
“时间允许,拨个电话来。”
“石子,你自己当心。”
石子恻然,真的,天与地那么大,她们所有的,也不过是她们自己罢了。
电话嗒一声挂断。
过了整整两个星期,何四柱都没有出现。
石子已与三个孩子培养出感qíng来,她成天说着普通话,现在连马利都会中文食物名词:“晚上吃面面,还是吃饺子?”
何四柱拨电话来,孩子们只是例行公事轮流去聊几句,丝毫不见热qíng,可是芝麻绿豆之事,统统向石子报告。
一日中午,石子带孩子们到快餐店吃薯条,小悠然走得急,一绊,汽水倒泻在地上。
石子立刻说:“不要紧,慢慢来。”
伙计即时前来拖地。
可是另一角已经有洋童齐齐笑,“——看那中国女孩——”
石子不如怎地转过头去,和颜悦色对那几个孩子说:“她同你一样,是加拿大人,不错她来自中国,你来自何处?嗯,红头发,是爱尔兰吗,现在你们都是加国公民,明白吗,你老师与你母亲没教你吗?”
那几个孩子愣住,连忙低头吃汉堡。
写意第一个双目露出钦佩的眼光来。
自在轻轻说:“你站起来为我们。”
石子低头说:“我的涵养工夫不大好,专门会计较。”
悠然说:“谢谢你石子,谢谢你。”
自在进一步要求,“班上的约翰兴登堡老会找我麻烦。”
石子举起双臂,“我不是打手。”
“或者你可以教训他。”
“我可以与你老师谈谈。”
“不,我赞成用私刑解决。”
“呵,不不不,我一向奉公守法。”
他们一起笑起来。
“石子,你值一百万。”
“是吗,同你爸说去,他只付我一千八。”
当天晚上自福临门下班,有人在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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