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认为,孟屿暮细心体贴超过凌棠远,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才是真正把心放在我身上的男人。现在他的想法就是不能反抗,但有不肯放手让孟屿暮带走我。
突然,胸中迸发出全部力气,我抱紧孟屿暮仍不肯罢休的手臂,不顾一切的呼喊:“求求你,我跟你走,你别打了。”
我带着哭腔恳求孟屿暮,不知道他什么会发疯,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让他停止疯狂的行为,因为我舍不得凌棠远再这样手无寸铁的挨打。
孟屿暮的动作突然僵硬停滞住,许久以后才用力抱紧我,带着满腔的愧疚拍抚我的后背:“乖,别哭了,墨墨,哥哥带你回家。”说完猛的一拳砸倒凌棠远,而后拉住我的手。
凌棠远被打倒在地,颓力的坐在那儿擦着嘴角的血迹瞪着双眼,而我则僵硬了身子不解的看着孟屿暮。
他说,哥哥。
凌棠远突然冷笑朝地上呸了一口,隐隐含着鲜红的血丝:“没事别乱认亲戚。她是你表弟妹。”
“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你母亲也知道。你们是在利用她的身体,利用她的血缘!”孟屿暮咆哮着。
我的血缘?凌棠远早就知道?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只能看见他们嘴唇的嚅动,却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孟屿暮的意思是,我是……
“墨墨,你是我妹妹。”孟屿暮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不禁用力。我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心虚,氧气好像已经从我的呼吸里剥离开,拼命呼吸着却无法喘息。我只敢回头看着凌棠远,他坐在地上高傲的别开头望在窗户外,嘴角gān涸的血迹看上去那么触目惊心,长长的发帘遮挡住他失望的目光。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他说啊!
我要听他的解释,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棠远。”
帮帮我,告诉我。
他瞥了我一眼:“叫什么叫,恭喜你,你现在金贵了。”
我茫然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噗嗤冷笑出声,眼睛仍不肯看我:“快走快走,你亲妈来认你了,别留在这儿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你什么意思?”我拼尽全身离去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凌棠远擦擦嘴角的伤口,那里正噙着沁人心脾的冷笑:“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走吧!”
孟屿暮终究没耐心等我们说完,便拉着我塞入车子,我的眼睛始终跟着坐在地上的凌棠远,我和孟屿暮走出门时他甚至一动没动。
或许,他已经放弃最后的争取,或许,他已经觉得争取没意义了。
来不及哭泣,进入孟家就面对紧张抢救的硝烟,急救医生护士正忙碌着为孟屿暮的母亲打氧气,电击起搏,我和孟屿暮被推倒一旁,根本帮不上忙。
最后医生走出房间,握了握孟屿暮的手:“我们尽力了,和病人说最后几句话吧。”
我的腿登时软下去,几乎跪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倒映着孟屿暮绝望的身影。
她回光返照的时间并不长,我被孟屿暮懵懵懂懂的带到她的chuáng前。
冰冷的仪器和输氧的管子jiāo叉在一起,失语的她张着嘴,呼啦呼拉输氧声刺耳难听。同样是医院的诊疗仪器,我昨天刚刚借用彩超提前见过了肚子里的宝宝,今天又因它们见识了生命的短暂和脆弱。被氧气罩堵住的她已经无力对我说些什么,可我眼前的震撼已经远远超过任何言语上的刺激,她手上是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一张至今还在我老家chuáng头悬挂的黑白照片。曾经有亲戚来我们家索要过,准备放在新媳妇的枕头下,母亲说只有一张,不舍得给。可今天,这张照片居然在她的手中,从照片的gān净程度来看,绝对不是在家里悬挂过的那张。
照片上的我,双抓小辫子斜斜朝上,配上我舔着冰棍朝着照相机怯生生笑容,很清晰,也很生动。
那年,我三岁。
她……
“她是我们的母亲,你是我的亲妹妹。”孟屿暮沉重的说。
我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炸开了,根本无法接受孟屿暮的解释,突如其来的解释在我听来根本就是荒唐的可笑。我无力,也不敢相信这种可能。
“不可能。孟先生,你不要开玩笑。”我坚持说着,嘴唇不住的颤抖。
不可能,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我第一次见到孟家母子,我的家乡和北京千里之隔,我和晔晔感qíng深厚……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那名濒死的妇人枯瘦的手指牢牢攀附上我战栗的胳膊,她已经失去说话的力量,却还能有力气抓住我。
“不管有什么疑问,我会尽力回答你,你能不能先喊一声母亲?”孟屿暮悲恸的问。
他的伤心yù绝影响了我,眼眶里的眼泪噼哩叭啦的往下掉,但还是喊不出来。
我不能接受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母亲,当然也不能在这么荒唐的qíng况下称呼其他人为母亲,我的母亲在病房里照顾我的弟弟,我的母亲和弟弟都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眼睛里飘动的都是母亲在我出门前,在弹棉花摊子上捋棉花的样子。
我的母亲,是世间最伟大的母亲,绝对不是眼前这名妇人。
“我……”我喊不出来!
“你怎么这样狠心,就算是个普通人躺在这儿,你也不能这么残忍,别说她还是你的母亲!”
孟屿暮冷冷咆哮。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染在被子上,晕出了冰冷的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喊不出来,我捂住嘴,哽咽着,混乱着。
“求求你,就一声,她辛辛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满足她好吗?”孟屿暮的声音软了下来,无奈的恳求。
我咬牙,勉qiáng张开嘴,原本已经沉沉暮暮的她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火亮的期冀,仿佛等待我称呼她一声妈已经等待很久,脖子连带身子都慢慢拱起来。
“我……”
我最终还是没能喊出那个字。
她骤然跌回到失望里,再没有力气恢复,慢慢的闭上眼睛,而后就是呼吸机一下一下的张合声音回dàng在病房里。
原本紧握住我胳膊的手臂也颓然顺着垂下去,再没力气抬起。
医生和护士再次涌入,繁忙的抢救又遮住我的视线。
我被孟屿暮拉了出来,房门在眼前关闭的瞬间,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心仿佛被抽空了般难受,我才能说出那个字:
“妈……”顺着墙角跪倒在地。
呼天抢地终究挽留不住生命的流逝,我再后悔也只能趴在门外恸哭。
亲qíng需要时间来积累增加,突然间送到面前的母亲和兄长我还是无法适应,最无法适应的还有我辈送走的诡异的理由。
孟屿暮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狠狠的吸上一口,烟雾呛了嗓子,他开始猛劲的咳嗽,咳着咳着,眼泪流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才说:“你刚生下来,护士就说你夭折了,连尸体也没让母亲看,就转身匆匆处理掉。母亲不管见了谁都会说她明明听见你的哭声的,可不知为什么连面都没见就离开了她。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因为那家医院的院长是二叔的同学,不可能会出现意外。所以日夜思念下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脑子里能记住的就是她在那段时间始终反复念叨你的名字,叫着婷婷……婷婷……”他缓慢的学着她的声音,一声声故意抻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分外苍凉。
我麻木的跪着,不能起身,也不愿看他,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拼接成白花花的一片,听进去的话全部从耳朵飘出去,根本留不下,也无法说明意思。
突然间出现的母亲,突然间出现的身世,一些看起来那么荒诞,可偏又真实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无力抗拒。
“大概是母亲病重时候表现的太过反常了,外公为凌家声誉安排她去了jīng神病院,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孟屿暮忍不住摇头苦笑,眼泪却一直静静流淌,手用力抹了两下才笑出声来:“正常人住在jīng神病院里都会失常,更何况是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整整二十三年,就算没jīng神病也会想出jīng神病的。”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你无缘无故的夭折导致抑郁而终的,我在凌家从小受尽白眼也只当是因为母亲过世,失去靠山才不得不看尽人qíng薄凉,没想到最疼爱我的外公是亲手送母亲进jīng神病院的罪魁,平日诸多照顾的叔叔则是送走我亲生妹妹的祸首。”他狠狠掐灭烟头,抬起双眼凝望着我。
孟屿暮眼底的悲凉让人很伤感,他不容许我质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更不容许我不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慢慢爬起来,走到他面前,跪在他身边:“我刚刚不是有意的,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没办法接受你说的,我……”
他抱起我,把我凌乱的头发抿在一旁,沉沉的叹口气“这不怪你,是凌棠远她们母子的错,你被蒙蔽了。”
我震惊,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可他又开始用平稳的声音说:“当年送走你是范阿姨,她把你丢在我们母亲下乡的那个地方,等你长大了,她也曾去找过你,可是瞿林飞先下手一步,她怕将来凌棠远在继承遗产时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拼命要找到你,只有你和凌棠远结婚生子才能保证她儿子继承的无忧,所以你被挑选出来,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很多事qíng我也是刚刚知道,那天我们碰见的那个老太太,她是在jīng神病院照顾我母亲的人,她了解很多事,也解释了很多事。
其实,你从一开始踏入凌家就是yīn谋。”
孟屿暮的表qíng并不像说谎,这次说的话又比前几次次又多了两分可信度,毕竟他母亲刚刚病逝,丧礼还待筹办中,相信他没这个心力去说谎。
可是我不相信凌棠远在利用我,虽然我知道瞿林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我不相信凌棠远也是同样残忍。他昨天的表现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利用我来保全继承遗产的,他的表现分明是……
见我还在犹豫,孟屿暮淡淡冷笑:“你以为他会爱你吗?他爱的是他自己。在你没出现之前,我和他同时喜欢方静,但他眼睁睁看着方静离开都不会挽留,原因是,他知道方静留在凌伯笠身边对他来说更有用,就像你留在他身边一样。他是冷血的,从一开始就仇恨他的母亲,以前还曾经借用我来摆脱他母亲对他的束缚,包括现在,他也有很多事隐瞒他的母亲……”
孟屿暮的话直指我和凌棠心中的秘密,我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知道凌棠远耳朵没有失聪的事,似乎也知道凌棠远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对了,他刚刚说过,当年是范阿姨送我去的南方,这么说……他所有的信息全部来自于她,他知道的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我面色惨白,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所有的人都不是本来面目,每个都开始陌生。我不甘心,还想问清楚:“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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