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远处那团火海,胸口一瞬间也仿佛被烧着了一样,钻心地疼,那么绝望,双腿一软,我瘫倒在地上,喃喃地念着,“辰徵……不要,不要啊……”整个码头都毁了,杜辰徵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却再也穿不回……五脏六腑就好像被什么捣碎了,再揉成一团放回去……
所有的过往在我眼前呼啸而过……我看见那日他不顾一切地带走穿着大红喜服的我,他说,心咏,你相信我。你可以一辈子不信我,但我只要你相信这一次……
可是我却没有相信他,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君长相守。
恐怕即便是我想,也再做不到了。
江边的火焰越烧越旺,照亮了江水,也将夜空染成一抹凄艳的红色。
我恸哭出声,缓缓地伏下身去。
九。{无事之秋}
一年以后。秋意正浓。
段府里的花糙已经谢了大半,我在小院里拨弄一盆开得正艳的秋jú,头也不回地说,“黑花帮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吗?”
成叔点点头,面上有难以掩饰的喜色,说,“段家的人很配合我我们,如今上海滩,终于是我们青云帮的天下了!”
我微微一笑,将那朵花四周的杂糙除掉,说,“黑花帮的黑帮主呢?我要用他的人头,去祭奠一个人。”
青云帮是不是从此可以在上海一手遮天,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年以来,为他报仇,已经是我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成叔忙收敛了笑容,垂首道,“是,小姐。”
“我爹恢复的怎么样了?”我不愿气氛变得紧张而凄楚,于是便调转了话题。
成叔略显苍老的脸又舒展开来,说,“段少爷果然说到做到,找了欧洲最知名的医生来治老爷的病,现在他已经好多了,还时常念叨着要回来看小姐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此时唇边才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奢望呢?只要身边的人都安好,也就再无所求了。这时,指尖被剪刀刮了一下,有大滴的鲜血涌出来,成叔急忙围上来,说,“小姐,你没事吧?”
我淡淡地摇摇头。这时,忽有一双温热的手自后覆住我的肩膀,一瞬间竟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宁静的上午,我在铜镜中端详一身红妆的自己,他就这样自后扶住我,他说心咏,你跟我走……
回过头,那人却是尹玉堂。一年以来他变了很多,西装穿得更熨帖,金丝边眼镜也戴得更契合。整个人更jīng明,更qiánggān,甚至比真正的段景文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俯下身,轻轻含住我的手指,说,“疼吗?”
成叔见此qíng景,急忙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说,“不疼。”
尹玉堂抬头看我,说,“这里的伤口不疼了……那你心上的伤呢?”他握着我的手,一边环住我的腰,说,“你还在想着他么?”
我垂下头,心中一酸,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着浅淡的笑容,说,“过去的事,该忘的都忘了,还提起来做什么?”
尹玉堂在我耳边叹了一声,只是轻轻地抱着我。
“当初我答应过的,只要你帮我重振家业,与郁家联手扳倒黑花帮,我就一辈子陪着你。如今,怎么可以食言呢?”我自言自语般地说,一时只是任他抱着。
可是,其实我骗了他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杜辰徵呢?我记得那日的青石子小路,记得那夜空下传来声声寂寥的蝉鸣。我记得他身上古龙水的香味,我记得将我揽在怀里,说,“身上怎么这样凉?南京的夜,比上海要冷些的。”
我一直想忘记。
可是我却还记得。
也许,忘了才好吧。
发如雪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翠峰,原来有些话,我们说得出,却又真的,做不到。
楔子
二零零九,上海。
繁华的商业街,寸土寸金,高楼林立。巨大的深蓝色玻璃楼宇辉映着清晨的日光,抬头望去,有种遥远冷峻的感觉。
那栋大楼的西北角,却坐落着一栋与这摩天大厦市风格迥异的米huáng色小楼。楼顶是装饰用的白色尖塔,下头挂着一个无论怎样看都无甚特色的牌匾,端端正正写着——时光旅馆。
一个戴大金丝边眼镜的女生在门口徘徊数圈,终是推门走了进来。
“那个……”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其实我就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想改善下生活,可不可以送我去一个比较安稳的年代,安排一个能多点接触社会生活的身份?”
老板凤十一此时正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看着女孩怯怯的样子,清浅一笑,说,“欢迎光临,小姐。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一。{皑如山上雪}
此时正是冬日,后院种着满园的梅。树树寒梅在夕阳薄暮之下摇曳动人,原本清淡的水粉,也在夕阳晚照中平添了一抹凌厉浓艳的花色。
我靠窗坐着,眼里看着这美景,心中却是郁闷之极。
不知道时光旅馆的老板凤十一是不是跟我有仇……我说想要个多接触社会生活的身份吧,她居然就把我送到了jì院?——虽说历代风流人物,比如温庭筠和柳永,都有流连烟花之地的习惯……可是大多数来这种地方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不过我此时的身份听起来很风光。暗香楼老板,传说中见之一面便要豪掷一斛珠的,年纪轻轻就掌管洛阳最大烟花地的奇女子,司徒凤仪。
暗香楼的姑娘们都叫我凤仪姐,对我的态度既恭敬又亲热,可见司徒凤仪从前的jiāo际手腕是很厉害的。可惜那日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后,再醒来就是我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我在现代时就是一宅女,现在可如何镇得住那些花红柳绿?
就在这时,忽听隔壁传来一阵啼哭,紧接着“砰”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我一惊,急忙奔出房门查看,只见一个身穿绿色锦衣的女子正整个人悬在梁上,旁边有一只被踢翻了的木凳。
我吓了一跳,急忙大声喊人,可是此时正是暗香楼最热闹的时候,并没有人听见。我只好自己冲上去,踩着桌子把她颈上的白绫解下来。这姑娘我记得,算是暗香楼里数一数二的绝色。名字叫绿曦,是成名已久的红牌,据说洛阳城里有许多富商抢着给她赎身,她都不为所动。如今可不知道为了何事,能让这么一个美人自寻短见。
绿曦跌落在地上,咳了几声便醒过来,眼角还挂着泪,说“凤仪姐,你何苦就我?……其实我的心事,你怎么会不明白?现在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死了gān净。”
我一愣,心想烟花女子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爱上了一个人吧,忙劝慰道,“天下男人千千万万,你又何必对一个人执着?”
绿曦直直看我,神色复杂,忽然挣扎着站起身,冷笑道,“凤仪姐说这种风凉话,不知道是在劝我,还是劝你自己呢?鄢翠峰风华绝代,岂是寻常男子可比的?你不也苦苦爱了他十年,却又求之不得么?——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你心中的痛楚,又能比我少多少?”
我一愣,她口中那个名叫鄢翠峰的男人,当真是司徒凤仪的旧爱么?不知他是怎么样的人呢?正在恍惚间,绿曦趁我不备,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将我推出窗外……
那一刻她的眼中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她说,司徒凤仪你莫要怨我。怪只怪,你与翠峰之间纠缠不清,伤了太多人的心。
暗香楼有数十丈高,我惊叫一声,身体飞速下坠,我无限哀怨地闭上眼睛,委屈叹道,“死有轻于鸿毛,重如泰山……当真天妒英才,让我死得这么儿戏!”
降落到半空,我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入夜的凉意卷着花香,一漾一漾地侵入鼻息,我睁开眼睛,正对上那男子深沉宁和的双眸,仿佛一片无风无雨的湖面,镜子一般没有任何波澜。
他的瞳仁极美,倒映着一瞬间呆住的我,他似有一点惊奇,又有些好笑,扬唇道。“临死前还不忘夸自己一番。司徒凤仪,看来我以前是不够了解你。”
那男子云鬓乌发,容貌分明妩媚柔美,脸庞中又带着刀削一般坚毅的轮廓。他的笑容在寒梅花影中忽明忽暗,抱着我在半空旋转数圈,翩然落地。飘散的梅花花瓣落在他肩头上,皑皑如白雪。我不由看得痴了。
“鄢翠峰风华绝代,岂是寻常男子可比的?你不也苦苦爱了他十年,却又求之不得么?”我想起绿曦方才那番话。风华绝代——这四个字他也当真衬得起。难道这人就是鄢翠峰?我虽不再是从前的司徒凤仪,可是对这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轻轻将我放到地上,我才发现身量很高,我需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庞,试探着叫他一声:“……翠峰?”
他低下头来俯视我的眼,淡淡一笑又似颇有深意,说,“凤仪,我以为这一生,你再不会这样叫我。”
二。{皎若云间月}
我怕露出破绽,不愿与鄢翠峰多说。另一方面见此佳人美景,又真有些意乱qíng迷。当下不敢再看他幽深的眼眸,挽起袖子就要回暗香楼找绿曦算账,却被鄢翠峰抬手拦住,轻声道,“暗香楼此刻正在风口làng尖上,避一避也好,凤仪,你随我来。”说着,他牵着我走向梅花小院的后门,那里停着一架华贵马车,看来他早有准备。
我有片刻的迟疑,说,“听说明天是你大婚之日……现在,你能带我去哪里?”
说到这里,我蓦地想起,洛阳城中披红挂彩的好几天,所有人都在庆贺新科状元与晋宁公主的婚事。洛阳城里无人不知的新科状元驸马爷,被口口传诵得越发智勇双全,貌美无双。原来,就是他。
想到这般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心下微酸,不知是为了过去的司徒凤仪还是为了他,茫然问道,“该不会是怕我搅了你的好事,杀人灭口吧?”
鄢翠峰微一扬唇,那笑容竟是皎若云间明月,只低头在我耳边说,“凤仪,我从来不会qiáng迫你,去与不去,你自己选择。”我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叹了口气,终是踏上了马车。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千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