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笑,说:“摔坏了就重新做,有什么要紧。”
夕阳滑落,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晚了,我一慌,说:“哎呀,我要把这盘陶俑送到前殿去呢,再晚就不能去逛庙会啦。”我俯身拾起托盘,转身走出两步,回过头问他,“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那人一怔。我猜想他是怕被上司发现他擅离职守,便说:“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忙就不要去了。”说着我转身走开,心中隐隐有些失望,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碰到个合眼缘的同龄人并不容易。
“等等。”他叫住我,笑眯眯地说,“你拿一样东西来换,我便陪你一起去好了。”
我一愣,随即一笑,说:“我是个婢女,一穷二白,你想要什么?”
他的笑容温和亲切,一字一顿说:“你的名字。”
此刻天边云朵瑰丽,美不胜收,我qíng不自禁扬起了嘴角,仿佛脸上也映上了红云。
我回头朝他扮个鬼脸:“我偏不告诉你。——除非,等会儿你买桂花糕给我吃。”
二、{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那日之后,我每天傍晚都能在后花园里遇见他。
凡尘少年,青衫薄袖,豆蔻年华,qíng起总不知为何。渐渐地,就像上学时候的下课铃一样,与他相见成了我每日最开心的时刻。
大概他是个级别比较高的武官吧,经常可以堂而皇之地带我出府。那日他与我并肩站在高台上远望长安,遥遥可见宏伟的城郭笼罩在雾气之中,他说:“青儿,你可去过长安?”
我摇摇头,心想那岂不就是千年之后的古城西安,我所去过的同一座城池,却与这里隔着无尽的时光。望着远处,我有些惆怅地说:“我未去过长安。可是长安一直在我心里。”
他侧过头来看我,轻风chuī动他的墨色发丝,遮住眼睛,看起来有些陌生。
我看着雾气弥漫中的他的脸,宛似如花美人,隔着云端。
他紧接着又问:“青儿,你愿不愿意,为我,去一趟长安?”
我一怔。他的黑眸落在我身上,说:“王青,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顿了顿,他又说,“我是胶西王刘昂,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愣住。他真的把我想聪明了。关于他的身份,我也曾有这样那样的猜测,但是万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这片封地的王。
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担心自己是不是像猜错了他的身份一样,也猜错了我们的关系。
“我要你去皇宫,为我监视刘启的一举一动。”他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为你安排好的新的身份——去做栗姬的侍女,见到皇帝的机会有很多。”刘昂的表qíng和目光还是那样温和,却让我心中一凛。景帝刘启是当今天子,也是我曾在现代游览过的汉阳陵的主人。而栗姬,则是当今最受宠的嫔妃,连我都听过她的名字。
我心中涌上一股酸涩,说:“从第一次遇见我开始,你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你对我好,买桂花糕给我吃,就是为了今日把我派到长安去给你当间谍?”我望着眼前这个白皙清秀的脸庞,熟悉而陌生,我垂下眼帘,说,“其实我很笨,一直没能猜中你的身份……刘昂,你一直在骗我。”
高台之上,站久了便风寒刺骨。如果一早知道他就是胶西王刘昂,我不会与他走得这样近。他解下披风,轻轻覆在我肩上,说:“青儿,你怪我是应该的。你若不肯去,我也不会qiángbī。只是现在我们几个刘姓王与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僵,为了刘家血脉,为了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我只能如此。——你是我最好的人选,但是我也不会qiáng求。”
我看着刘昂乌黑的眸子,心里很乱,一时没了主意。他的手揽上我的肩,他的手掌宽厚且温暖,他说,“胶西王妃的位置,我会留给最信得过的人。”
我仰起头去看他,却对上一双被无限放大了的眼睛,他俯身吻住我,深深的,风chuī雨露般的温柔。我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嗅到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
良久良久,刘昂缓缓放开我,说:“青儿,我……舍不得你。”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在雾气中仿若虚幻,他说,“我等你回来。”
我的呼吸尚未平复,此刻心中激dàng,不忍看他微微蹙起的眉眼,柔声说道:“好吧,我去。”
刘昂给我安排的新身份名字叫做王娡。我握着这块玉石名牌坐在马车里发呆,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我揭开帘子探出头去,只见一队山贼模样的人已将我的马车团团围住,一个领头的嚷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我看你是一介女流,也不想过多为难,只需jiāo出两百钱便可。”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便说:“小女子出身贫寒,倾家dàng产也凑不到两百钱。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有多少收多少吧。”说完我将钱袋掷了出去,里面大概有五六十钱。
那人扬手接住,数了数,清朗一笑,说:“好像少了点。”说罢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石名牌上,说,“再加上这块玉,应该差不多了。”
这块名牌是我入宫的信物,也是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万万不可离身的。我摇摇头,将它紧紧握在手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我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旗帜上写着一个“周”字。
领头的山贼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周亚夫?他怎么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方人马很快厮打成一团,我的马车片刻后就被人掀翻,混乱中我手中的玉石名牌掉落在地上,而我也无心看顾那些身外之物,只顾忙着左闪右避地躲开那些白晃晃的刀剑……这时忽有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伸到我面前,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过来,上马!”
我来不及多想,慌不择路便握住了他的手。接下来便身体腾空,转眼已经在马背上了,那人居高临下地朗声道:“中尉周亚夫在此!金家寨众人听着,京城左右决不许有山贼作威作福,限你们三日之内,退到长安城方圆百里之外,否则,格杀勿论!”说完,挥手抽了一鞭子,一个山贼应声落马。胯下骏马长嘶,四蹄扬起,我差点儿掉下去,却又不愿伸手扶住这个陌生男子的腰身。
这个自称是周亚夫的男人回过头来看我,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身经百战的风霜,仔细看去,其实这个男子还很年轻,一张黝黑的脸轮廓坚毅,与刘昂的白皙清秀完全是相反的两种气质。
他怔了怔,目光定在我额头上,说:“你流血了。”
我这才觉得有股凉意顺着脸庞蜿蜒而下,伸手一抹,一片刺眼的殷红。我从小就有晕
血的毛病,尤其是自己的血……当下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三、{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醒来的时候我已身在军队的营帐之中。四周陈设简陋,却gān净整洁,周亚夫坐在chuáng头,见我醒了,说:“军营中没有女眷,所以一时找不到人来侍候你。”
我一愣,心想这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紧接着又说:“我收到信后就出城接你去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害得你受伤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些都是刘昂的安排,当下含糊道:“没事,只是一点儿小伤而已。……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排?”
周亚夫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刚要作答,这时一个小兵在门口单膝跪下,道:“禀告中尉,皇上急召,下令中尉速率三军班师回朝。”
周亚夫沉吟片刻,道:“传令下去,拔营回朝,连夜赶路。”他转过头来看我,说,“对不住了,皇命难违,我们的事改天再说吧。”
我只好点头应了,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我们的事是什么事?你不是应该按照刘昂的计划送我入宫吗?
连夜行军是件很辛苦的事qíng,好在周亚夫对我还不错,一路上悉心照顾。那晚我路过周亚夫帐外,路过门口时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晁错的《削藩策》里写得没错——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可是皇上一旦采用这道削藩策,就等于是公开跟七国之王宣战,恐怕会一时令社稷不稳。”
另外一个男声略显纤细,却很沉稳,他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再回避藩国与皇权的矛盾了。现在他们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举兵西向,已经直bī长安。”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力剿灭叛军,平复这场祸乱。”周亚夫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正气,我一愣,失手撞翻了营帐外的旗杆,砰的一声惊动了屋内的两个人。
如果说现在七王之乱已经爆发,那么胶西王刘昂岂不是已经被卷入其中?还未等我进到宫里,七王和皇帝的矛盾就已经公开化了,那我去当间谍还有什么意义?我心里记挂着刘昂,一个箭步跨进营帐里,烛火煌煌,周亚夫身边的男子身着明huáng长袍,眉目里有高贵清朗的风qíng,他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转头质问道:“军营之中,怎有女眷?”
周亚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羞涩的地神qíng,说:“请皇上恕罪。这是臣的未婚妻许凤之,在郊外遇到山贼,不得已才将她带在身边的。”
我一愣,说:“等等,你说谁是你的未婚妻?”
周亚夫睁大了眼睛,说:“自然是你。”我摇头道:“我姓王,名娡,你认错人了!”
周亚夫也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营帐里沉静下来,片刻之后,倒是那个皇帝开了口,他上下打量我,说:“你叫王娡?祖籍哪里,从何而来?”烛光晃动在他明huáng外衣上,灿然生辉,好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我此刻脑中很乱,当今天子就在眼前,可我不能答实话,谎话也编不上来,此刻旧伤未愈,脑中突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隐约感觉有双大手稳稳接住了我。
醒来之后,我才知道方才那一晕,是倒在了皇帝怀里。是夜,周亚夫悄悄把我拉到帐外说话,夜幕下他黝黑的脸庞几乎与那夜色融为一体,他说:“凤之……哦不,王姑娘。”
我见他这样,也有些尴尬,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令周公子把我当成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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