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斛律光掳你回来的时候,香无尘已经在城西三十里的地方找到了萧洛云。”妙无音扬唇一笑,道,“我已经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兰陵王。你被关在城北,她被关在城西,你说,他会去救谁呢?”
我重重一怔。心中有什么沉了下去,同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子时之前他没有来,你所在的石牢就会自燃起火。”妙无音似乎喜欢我现在的表qíng,笑道,“你中了我的地罗散,无法使力。恐怕到时候,你就要香消玉殒了。”
“你怎知道他不会来?”我嘴硬道。
“因为萧洛云所在的水牢,子时之后就会被海水淹没。你自己说,他会去救谁呢?”妙无音的声音优雅动听,此时在我听来却格外刺耳。
其实我是个胆小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不愿去面对跟萧洛云有关的事。可是妙无音却让我不得不去面对这件事,想再当鸵鸟都不行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抓萧洛云,可是起码我对她来说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
“因为我讨厌你。”妙无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讨厌桃花,更讨厌她死后都放不开对无尘的留恋。所以我要你死,并且是带着不甘和痛苦地死。”她美艳的脸上没有任何狠毒的表qíng,平静地表qíng却更让人不寒而栗。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跟兰陵王有关的两个女子都在我手里,他今晚一定会离开金墉城。到时候我就可以派人去金墉城找离觞剑。――离觞剑一旦被拔出,金墉城就要倒了呢。”妙无音杏眼一眨,轻笑嘲讽道,“兰陵王虽然是凡人,可是智勇双全,十分不好对付。你说他会去救谁呢?……呵,元清锁,想让你当一次倾城美人,怕是也难吧。”
说着,款款站起身,瞥一眼怔在原地的我,飘然而去。
六.
这一天,仿佛是我一生之中最漫长最难熬的一天。
等死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可是却还是隐隐怀着一丝希冀,他,会来救我的吧……
脑中徒劳的回想着我与兰陵王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也许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对我,却是足以铭记一生的记忆。
……他昨夜还曾轻轻地拥着我,我鼻息间缭绕的他的味道仿佛还清晰如昨……我对他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为什么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会隐隐觉得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我无法逾越的墙?
“别这样……你会后悔的。”我想起那日他对我说的话,那么无奈,那么寂寞。是否连他的心,也戴上了一层面具呢?
仔细想来,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抱他的,每一次他都只是没有拒绝我……
时光一点一点地过去,我抱膝坐在角落里,脑中回放着我回到古代以来的所有回忆……也会想到宇文慵深沉隐忍的眸子,他亦曾在放我离去的时候,放肆地亲吻我的嘴唇……
只是在重遇兰陵王之前,我未曾领略过真正的幸福。所以,也就不懂什么叫做珍惜。
如果还留在宇文慵身边,我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原来我一心想要追寻的,平静而自由的生活,都不过是场奢望……我只是从一个陷阱逃到另外一个陷阱中,只不过不同的是,后者,是我心甘qíng愿的。
心甘qíng愿地为他画地为牢。
日落西山,天黑得很快,仿佛不一会,深蓝的天幕上就布满了晶亮的星子。半弯月色清辉摄人,照亮了整片天空。
教我怎样忘了他?
那日我在千军万马前看到他的绝代容颜,至今清晰记得那万丈光芒刺穿眼眸般的喜悦与心动。那般的刻骨铭心,那般的无法释怀。
……时间仿佛凝滞了,直到石牢角落里泛起一星火光。橙色火焰连绵如cháo水,烧成一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我退到木栅栏边,心中翻滚着刻骨的绝望……
滚滚黑烟腾空而起,火越烧越大……
我要就这样死去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对他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自欺欺人啊。
我攥紧了衣角,忍耐了一天的软弱,终于痛哭出声。
就在这时,石牢之外忽然传来隐隐的厮杀声。木栏外透进来火把的光亮,仿佛来了很多人。
……火势蔓延,我已被浓烟呛得意识不清,隐约听见开锁的声音,木门嘶哑一声被人推开,忽然有人扶起我,横抱着我朝门外走去……
我心中重重一震,霎时有如chūn暖花开,那种惊喜无法言说,仿佛悬了一辈子的心终于放下了……含着泪光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却凝滞在半空。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他看见我怔忡地目光,急忙憨憨地说,“是兰陵王派我来的。”
原来,不是他……
我的心狠狠抽搐一下,心头失望而痛楚,一抹绝望的酸涩无声地蔓延。
“啊……”随着他一声凄厉惨叫,我的肩膀也是一疼,一柄长剑自后刺穿了他的胸腔,也一并刺破了我的肩膀。那人应声倒地,浑身无力的我也滚落到地上,肩膀上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我却不觉得疼。
外面杀声震天,红衣侍女的剑如风般朝我挥来,我闭上眼睛,没有躲闪。因为我知道我躲不掉。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上空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抬头,只见香无尘用折扇格开她的剑,目光探究地回头望我,说,“元清锁,你想死么?”
“……不是我想死。是你想我死。”我浑身无力,歪着脑袋看他,气若游丝,语气却还是倔qiáng的。
香无尘微微一怔,无奈地嗔我一眼,折扇一挥,轻巧格开白衣女子砍向我的第二剑,秀眉一挑,道,“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公子息怒……就算借奴婢是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在香公子面前造次。”白衣侍女慌忙跪在地上,说,“只是……只是妙音仙子吩咐下来,要将这贱人格杀勿论。”
“退下。我自会跟她说的。”香无尘不耐烦地说,一把横抱起我,黑钻一样的眼眸望向我,神色有些难以捉摸,说,“丫头,我欠桃花的,就还在你身上了。好好活着,不要再跟天罗地宫扯上一丝瓜葛。”
香无尘怀里有种华丽寡淡的香气,我软软靠在他怀里,只觉疲惫不堪,再无力气说话。闭上眼睛,含在眼中的泪水缓缓留下,在脸颊上冰凉一片。渐渐失去知觉。
七.
“小姐,您千万不要有事……小姐,您醒醒,小姐,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耳边传来带着哭腔的清脆女声,我缓缓张开眼睛,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一张熟悉的小脸映入眼帘,记忆汹涌而至,我愕然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
“碧香?”
“是啊小姐!您终于醒了!”见我醒了,碧香哭得却愈加惨烈,抽泣着说,“小姐,你昏了三天三夜,不停地哭,不停地说梦话,吓死奴婢了啊……”
我依旧愕然地看着她,依稀记得元清锁的侍女碧香是我来到古代后悉心照顾我的第一个人……现在想来,仿佛都是前生的事。
是不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司空府……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轻声地问,仍是气若游丝,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迷茫。心中蓦地掠过兰陵王风华绝代的脸庞,这样清晰的酸涩和痛楚,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是梦呢?
“是无尘道长送你来的。说小姐在山上遇到猛shòu,受了惊吓。”碧香擦擦眼泪,端过一碗汤药,说,“小姐您醒了就好了……可别再吓碧香了。来,快把药喝了吧,大夫说您身子好虚弱呢。”
我心中本就苦涩,这中药浓烈的苦味更是让我难受,不禁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把药给我。”一声熟悉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深沉中带着一丝沙哑,他低头俯视着我,眼神中包含着无数复杂凌乱的qíng感,板着脸孔,瞳仁中却透出浓浓的灼热和关切,还有一簇失而复得的急促火焰在他瞳孔中跳跃……
宇文慵……
四目相对,他的黑眸深深的,灼灼而热烈,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我心中也有些动容,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跟他还会有重逢的一日。
他轻抿一口碗中的汤药,忽然俯身吻上我gān涸的唇……我猝不及防……他舌尖温柔,一点一点将苦药注入我口中……我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这样做,倏地睁大了眼睛……他无比接近地看着我,却不肯再放开我的唇,一手拥住我的腰,深深地吻着,温柔却又充满了侵略xing。
我没有回应,他缓缓松开我,眼中满是留恋,晃了晃手中的汤药,说,“怎么,想让我一直这样喂你喝药么?”
碧香见宇文慵如此对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身后的满屋奴仆也都小声议论着什么。
我无奈,只好捏着鼻子,接过汤药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这样才乖。”宇文慵在我chuáng边坐下,修长的手轻拂我的发丝,唇边的热气缭绕在我耳边,声音磁xing而深qíng,“你还记得放你走之前,我在宰相府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眼中有悠然地叹息,怔怔地看着他,尽管前尘如梦境,我也依然记得――
“如果我再遇到你,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在身边。
……一生一世,你都别想再离开。”
他轻衔住我的耳垂,呼出浓魅的热气,幽幽地说。
注:
(1)宋代,杨万里。诗为称颂西湖,全文为,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2)先秦古歌,见于刘向的《说苑》卷第十一善说。
一.
我不知道妙无音的“地罗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的确是效力非常。这段日子里,宇文慵派了十几个大夫轮流来给我看诊,鹿茸,雪莲,人参等珍贵药材也像流水一般地送过来,可是我调养了半月有余,身体依然毫无起色。那时肩膀被刺了一剑,伤口日渐愈合,皮肤上终于再无痕迹,可是每每想起被妙无音关在牢里那几日,想起我在熊熊烈火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兰陵王的心qíng……就仿佛是一场噩梦,令我心寒不已。
身心受创。
要想真正恢复,恐怕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日。
最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chuáng,碧香伺候我梳洗打扮,看了看天色,说,“这个时辰,司空大人应该就快过来了呢。”她脸上忽然带了些喜色,走过来神神秘秘对我说,“小姐,最近司空大人在西苑大兴土木,新建了一处楼宇,听说是要送给小姐您的呢。”
我倚在chuáng上,微微一愣,说,“宇文慵还真是大方啊。他经常送楼给女人的吗?”即使想给外人造成沉迷声色的败家子形象,也不用真金白银投入这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