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是谁?"
"还没打听出来。"即是肯定有其人。
"那么神秘,可见不是正派人物。"
嗤一声笑,"那自然,名种马连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的名字都数得出来。"
"还有,毕业自哪间学校,读的是哪一科,兄弟姐妹gān什么,对象是谁,全部一清二楚。"
"光是钱,有何用。"
语气都很尖酸。
唐清流坐在甲板上,一句也听不到。
要令她听到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或是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她的涵养忍耐功夫在这种时刻可以发挥至无限上纲。
背后必然有人说话,那是肯定的。
她不是不在乎,而且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如此,不如放开怀抱,做她要做的事。
清流身边围满各种年纪的男士。
年纪大一点的觉得他们也有能力提供来历不明的资源,故不甘后人,中间一撮认为这位唐小姐成熟懂事,已过天真期却仍然保有青chūn乃最最动人,至于在她身边兜着转的年轻人,可分两批,一种纯想接近她音容,另一种,是想捞点油水。
是,每只邮船都是一个小小的社会。
因此每只船上都有余求深。
所以,刘巽仪太太喜欢船,唐清流也喜欢船。
尤其是这只不羁的风。
假期愉快极了,不像刘太太,清流可不必坐轮椅,她年轻力壮,随时可以跳舞到天明。
今晚请她到舞池的,是一名中印混血儿,皮肤黝黑,眼睛雪亮,跳起探戈来,得身应手,从舞池一头滑到另一头,不费chuī灰之力。
他并非正经人。
"你叫什么名字?"
"菲腊查宁。"
"不,你叫求深。"
"什么?"
"求深。"
那菲腊是何等机伶的角色,即时耸耸肩,无所谓地答:"是,求深。"
可是清流随即改变了主意,她又说:"不不,你不是求深。"语气中有点失望。
那混血儿笑了,"你立定心思没有?"
清流终于说:"你不是余求深。"
菲腊说:"好,我不是余求深,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余求深是什么人了吗?"
清流仰起头,"不管你事。"
若是换了普通人,早觉得唐清流有神经病,可是菲腊却是司空见惯,继续跳舞,领着清流滑到舞池另一边去。
音乐停止,他斟酒给清流。
"来,我带你去看月色。"
他握着她的手,拖她走到甲板一个冷角落,"看。"
月亮如银盘般灿烂,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吻她耳朵。
清流闭上双眼,"求深?"
对方没有回答,柔软的嘴唇又接触到她后颈。
清流微笑,陶醉地说:"求深,我们终于又再见面了,我一直盼望这一天。"
菲腊听不懂中文,可是,他不需有语言天才,他抬起头,双臂抱住清流的腰身,下巴刚好扣在清流头顶,轻轻说:"月色下你似一个仙子。"
任何女子都喜欢在欣赏良辰美景之馀聆听这种甜言蜜语。
清流又说:"今日,我们两人身份也已经不同。"
"唔。"
"有无考虑我的建议?"
"什么?"
"求深,让我们私奔到合里岛去居住。"
清流兴奋地转过头来,在月色底下看清楚了与她温存的对象,只见他鼻高眼陷,虽然英俊,但根本不是余求深。
她呆呆地凝视他。
菲腊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想他吻她,于是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
可是清流忙不迭推开他,受了惊似奔回船舱。
个多星期后她回到家里。
欧阳问她:"旅途还愉快吗?"
"很高兴,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找到求深。"
欧阳没想到她会承认找不到。
清流娇憨地叹口气,"已经很接近了,差一点点,下次一定可以找到。"
欧阳默然,这简直已经变为一个游戏了。
"船上有无奇遇,说来听听。"
"有两个人向我求婚。"
"才两名?"
"我也有点失望。"
欧阳笑,"下次可能多几个。"迟疑一下,才问:"船上可见到任天生君?"
清流却反问:"谁是任天生?"
隔了良久,欧阳说:"下次,该环游世界了。"
"是否从伦敦开始?"
"不,自纽约一直往南驶,经巴拿马运河,往里奥热内卢。"
清流拍手,"我从未去过南美,好极了。"
"就这幺办,我帮你去订房间。"
碧玉在一旁听见,笑问:"那盏收拾多少衣服?"
"非多带一个人不可。"
那种非常肯定地把小事当大事的神qíng,像是一个人:刘巽仪太太。
清流伸一个懒腰,"倦了。"
欧阳立刻识趣,"我先告辞。"
他离开的时候,把大门轻轻掩好,他知道,从此之后,唐清流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十年后——
几个年轻人一上船就互相jiāo换国籍姓名住址熟络得不得了,又约在一起用膳耍乐,把家长撇下。
其中苏玉心与杨兴亮尤其一见如故。
苏这样自我介绍:"父亲是来自香港的上海人,母亲是马来西亚华侨,我今年廿一岁,大学刚毕业,假期完毕,马上要找工作。"
杨兴亮说:"我是加拿大土生儿,家人刚由多伦多搬到温哥华,在大学读土木工程,比你大一岁。"
"第一次乘船?"
"多次了,一年一度,陪父母。"
"我也是。"
"人一到中年,不喜探险,只图舒适。"
"也不能怪他们,已经辛劳了大半生。"
苏玉心笑,"家父老说,一想起过去几十年的挣扎,不寒而栗。"
杨兴亮很喜欢这个短发圆脸的女孩子,有意发展感qíng,谁晓得呢,也许将来可以告诉孙儿:"知道我在何处认识祖母吗,是在一只船上。"
"你们住在几号房?"
"九O三二。"
杨兴亮了如指掌地说:
"啊,那是一房一厅,我们住八二三五。"
苏玉心笑,"过得去啦,最豪华是一字头房,只得四间,那才是真宽敞。"
"你参观过没有?"
苏摇摇头,"你呢?"
"我也没看过。"
苏玉心改变话题:"有无跑步的习惯?"
"风雨不改。"
"明早六时正在跑道见可好?"
"好极了,没想到你是同道中人。"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
"我同父母一起。"
"咖啡厅可以随便坐。"
杨兴亮想到了好办法,"我陪他们吃第一道菜便来陪你。"
苏笑了,追求时期,男生愿意牺牲许多来迁就女生。
那天中午,他们多了一个话题。
两人手上都拿着一张考究的帖子,白色小小四折,深蓝色中英文字。
"咦,一模一样,你也有。"
请帖上写美:"唐清流女士邀请阁下参加星期三晚十时香槟派对,地址一O三三舱房。"
苏玉心笑,"我打听过了,船上凡是十八岁至廿二岁的年轻人,都收到帖子,一共廿五个人。"
杨兴亮讶异,"多么奇怪,这位女士是什么人?"
苏笑而不语。
"你一定知道。"
"喂,别以为我是好事之徒。"
"好奇心人人都有,我也想知道。"
"那么,我说一说她的身世。"
杨兴亮催她:"快讲,别卖关子。"
苏女压低声音,"她自幼是个养女,十分得宠,养父把大笔财产留给她,结果令养母郁郁而终。"
讲完之后,非常讶异,原来说人是非有这样大的满足感,怪不得无分身份贵贱,人人好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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