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暗暗道:真笨,怎么没想到。
大箱子一只只关拢,不觉已做了半日。
"太太呢?"
"由看护陪着去医生处检查。"
怪不得不见人。
"在船上,可是我与你一间房?"
珊瑚答:"不,你与太太同住一组套房,我睡另一间房,太太通宵需人服侍。"
啊。
珊瑚坦白:"你会很辛苦。"
清流无奈,笑笑,坐下来。
珊瑚不便多诅,自去收拾别的杂物。
光是香水装满一只化妆箱。
都是名费清雅的香气,可是搽在老人身上,不知怎地,混着他们特有体臭,忽然变得刺鼻。
清流第一次觉得年轻真好,纵然一无所有,青chūn便是无价宝。
不过上天何等公平,人人拥有一次青chūn,即使是老太太,也光辉灿烂地年轻过。
珊瑚正整理相架子。
清流骇笑,带照片旅行。
银相架里是老太太年轻时倩影,清流一看,哗,美女,鹅蛋脸,高佻身段,穿泳装,在泳池旁斜斜躺着。
完全是那种一出现四周围的人都自然会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的那种女子。
一双斜飞的大眼睛媚态毕露,十分现代,不像数十年前的人。
红颜弹指老。
清流蓦然有顿悟。第二章
"每年都得乘一次船,回来之后,人人筋疲力尽。"珊瑚喃咕着。
另一张在舞会中拍摄的照片里有一个老人,坐她身边,状甚亲昵。
"是父亲?"
珊瑚一看,笑笑,"不,这就是刘先生。"
"怎么不见他人?"
珊瑚答:要"是还活着,怕已经一百五十岁。"
清流不敢再问,怕陷珊瑚于不义,人家不答,是吞吞吐吐,回答呢,是出卖东家是非。
于是大家埋头苦gān,行李箱一只一只整理好关上,唤人抬下楼去,届时,怕需要两辆货车才能运到码头。
珊瑚说:"她大概会叫你拎首饰箱。"
"嗄?"
"你可得小心,"她掩住嘴笑,"可别丢了珍宝。"
为了这个,清流一个晚上没睡好。
结果,刘太太派她提药箱。
看护解释整个下午,然后,令她复述各种药物用法。
清流心细,记xing好,一丝不错,有条有理,看护深庆得人。
出发了。
浩浩dàngdàng,如太后出巡。
六时正就起来忙,八时正请刘太太起chuáng梳妆。
出门从来不需花多过十分钟的清流觉得她宛如进入童话世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必要是真的?孤零零一个人,排场做给谁看。
天公不造美,十时许下起雨来。
又得即刻安排什么人负责打伞。
大家忙得团团转,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谁都不敢笑,都当一件正经事来做。
清流一直末有时间进食,饿得脚软,百忙中老程给她一份三文治,她躲在浴室里吃起来。
配在身边的传呼机又响,清流刚想放下食物,珊瑚按住她,肯定地说:"吃饭大过天。"
真的,做得那么辛苦,还不是为着吃,清流静静坐下咀嚼。
车队终于驶到码头。
行李箱逐个卸下,阵仗好不伟大,叫旁人侧目。
珊瑚问清流:"你的行李呢?"
只一只小小寒酸尼龙袋。
一抬头,清流看到一只庞大华丽白色轮船停泊在码头,船尾漆着黑色的四个大字:"不羁的风"。
呵多么古怪的船名。
一边只听得珊瑚笑道:"其实也足够。"
清流很喜欢刘太太这名贴身女佣,她甚有智能,为人又圆滑,热心,更不会欺压新人,日久迟早升做管家。
出来做事,能力固然重要,但处事也要服众。
"几时开船?"
"下午五时。"
刘太太的豪华船舱又一次叫清流合不拢嘴。
再辛苦也是值得,至少见识过了,不是人人有这样机会。
这间头等舱面积比一般住宅单位还大,足足千馀平方尺,两房两厅两浴室,还有露台及落地长窗,看出去海天一色,美不胜收。
刘太太扬扬手,"累了,想休息。"
珊瑚连忙帮她宽衣。
清流去准备茶点。
老程跟着进来,"唐小姐,你睡这里。"
清流连忙应一声。
小房间也已经够舒服。
"凡事小心,"老程叮嘱:"一切忍耐。"
"我知道,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老程咧嘴笑了。
这时,有人送行李上来。
清流奇道:"这只箱子不是我的。"
老程说:"你又不穿制服这些服饰给你用,陪太太进出,不可太随便。"
真没想到老程如此周到,清流鼻酸。
刚想道谢,那边已经叫人。
老程说:"快去吧。"
老太太先要将私家被褥取出换上,清流立刻召房口部人员上来,他们受过训练,手段慡磊,服侍周到。
吃过药,老太太睡下了,珊瑚带清流到她的舱房,清流看到两张chuáng。
"原本是双人房,这点刘太太一向慷慨,待下人大方,我听说有些所谓富翁自己乘头等,佣人与孩子四人一房塞在三等房。"说着珊瑚笑了。
清流当新闻来听。
珊瑚说:"有人连女朋友都乘经济客位,丢在飞机尾。"这次叹口气。
清流问:"船叫不羁的风。"
"是,刘太太最喜欢这只六星级船,已是老顾客。"
清流一味颔首。
"是你第一次乘船?好好苦中作乐。"
"是。"
"快乘机去休息一会儿,服侍老人同婴儿一样,他睡,你也要睡,否则,他醒了你不够力气应付。"
清流骇笑。
她不舍得睡,用过茶点,靠在长窗前看太平洋,大海碧绿闪烁,衬蓝天白云,叫她神驰。
世上竟有这样享受,唐清流走运了。
刹那间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暂且丢在脑后。
船渐渐移动,离开码头。
珊瑚过来,"该唤醒太太,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该发脾气。"
侍应生捧进大盘鲜花水果。
珊瑚已把化妆品等物取出放好。
老太太起chuáng,漱口、吐痰、咳嗽,发起chuáng气。
"什么都好,房间太小。"
"换了船么,没个熟人。"
"苦了一辈子,做人没什么意思。"
接着是沐浴,老人动也不动,叫珊瑚服侍,不是搭架子,而是行动不便。
她一边淋浴,一边要喝茶听音乐,然后,抹gān身体,由清流替她化妆梳头。
在世上时日不多,更应享受。
清流把她打扮得似一枝花。
珊瑚轻轻说:"第一日上船,不必盛妆,这是规矩。"
"为什么?"
"因为考虑到旅客尚未把行李收拾出来,不过,这种不成文规矩也日渐式微,现在许多客人天天穿便装。"
清流点头,"像从前,乘飞机是大事,现在不少人一个月乘十次。"
"年轻人始终不爱坐船,嫌闷。"
清流笑答:"我是来做工的。"
刘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轮椅坐好,预备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谁知刘太太说:"你,你先打扮一下,换件衣服。"
啊,是,推轮椅的人也不能失礼。
她匆匆换过一袭便服,洗把脸,掠一下头发,才把刘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带盐香的新鲜空气,jīng神又回来了。
说也奇怪,刘巽仪老太太一出现,马上有各式人等前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
"刘夫人。"
"伊芙莲。"
各人态度都十分亲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开口,却说些极浮面的话。
"天气真了不起,次船到了苏伦托,一定要玩个痛快。"
"我却欣赏直布罗陀的峭壁,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