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才是好的。”
“‘狗般地生涯’……”太澄击节赞赏,“唉,有时我想,狗还比我们qiáng呢。”
“大澄,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
定华要做白痴,太澄要做狗。都是天之骄子,一味呻吟,唉,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睡在疗养院中的言声不会这样抱怨,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又有什么烦恼?”她问我。
“太澄,”我说,“我想休息。”
“饶你这一次。”她意犹未足地挂断电话。
我的妈,累得我!
终于再取出我的宝书《天龙八部》,但双眼已经睁不开来,屎。一切宝贵的私家时间就让这些女人糟蹋得淋漓尽致涓滴不剩。
可是这二十年来,我居然一贯容忍地与她们维持这样的关系,不可谓不是异数。
我睡了。
做一个极奇怪的梦,要搬到一所新房子去,把地方全部打通作为一问大房。莫名其妙,居然把它装修成浅紫色,可是你别说,浅紫的细花墙纸配rǔ白天花板不知多美,我开心得很,在空屋中打转。
闹钟又把我叫醒,前生我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梦由新屋那个间隔起,大chuáng放在大书桌旁边,一列衣柜,音响设备前有两座位沙发,地毯是蓝灰色的,小小的露台上养着白鸽,晾着我心爱的威也纳衬衫。
这么清晰的梦境真是少有。
我依依不舍地掀开被子起chuáng。
我不够时间刮胡子,只好用电须刨一边走一边cao作。
到了医院每个人用特殊的眼光看住我,仿佛我面孔上开了花。
发生什么事?
我对牢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家的面孔,只见皮色红润,双目明亮,没有什么不妥。
我略略安心,进人休息室。
郑医生看到我,“早。”她说。
“早。”
“恭喜。”第五章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恭喜?“加薪水?”
“装羊。”郑医生笑骂,“一切都登在报纸上,清清楚楚。”她将一张报纸摔过来。
我低下头,一眼看见斗大标题:朱雯定下月嫁宋姓医生,近日忙fèng制婚纱及筹备酒席。
还有一张我与她合摄的照片。
我脸色发紫。这,这,这从何说起?
郑医生问:“没有这件事?”
我说:“绝对没有。”
“那么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拿着报纸,手簌簌的抖。
“你要叫你女朋友说话小心点,专业人士要有职业道德,你的名字老与这种绯闻连在一起,于名誉不太好。别以为只有女人才得注意名誉,男人也一样,这样下去,恐怕没有好的女孩子敢近你的身。”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千万别以为明白你的人总会明白,天下明事理的人极少极少。”郑氏停一停,“这次你付出的代价可大了。”
这是金石良言。
我问:“我能做什么?”
我又问:“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千万记得什么都别做,事实胜于雄辩。”
“可是人家会误会我——”我着急。
“人家不会老记得你。”她笑着拍拍我肩膊,“幸亏如此,不过这一两天,也够你受的。”
“教我怎么应付?”
“不要解释,人家问你,你装没听见,这就没事。”
“不大好吧。”
“你听不听?不听就别请教我。”
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赶快抓一只浮泡再说,当然言听计从。
这一个上午,大约有二三十人对我的“婚事”表示兴趣。
他们的意见纷坛:
“以后看电影不用票子了。”
“朱雯真人美不美?有人说她怪瘦小的。”
“据说她的财产是八位数字。”
“宋医生很快会自己开诊所吧?”
“你们真的是青梅竹马?”
“婚后朱雯会不会息影?”
“恐怕是宋医生息诊吧,哈哈……”
“什么地方渡蜜月?不会在香港请喜酒吧,客人那么多,怎么会没挂漏?”
“要多少个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新居布置在什么地方?都是同事,别忘记请我们喝杯咖啡之类。”
我索xing戴上口罩,遮去一半面孔。
抽空打电话给朱雯,她的佣人居然说:“小姐不在。”
我咬牙切齿说:“告诉她我是朱星路医生,我不是记者。”
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小姐约你今晚七时见,她在家等你。”
也好。我摔下电话。
那日上午浑浑噩噩,我都不晓得怎么过的,只觉得气,被人不清不楚的利用,即使那人是美丽的朱雯,仍忍不住气恼。
下午我没吃饭,就进病房见董言声。
只要对牢她的时候,我才可以有些少宁静。
刘姑娘正在喂她吃东西。
我说:“让我来。”
刘姑娘也不例外,她问:“下个月做新郎倌?”
我说:“出去。”
她吐吐舌头,离开我们。
我说:“言声,我有说不出的衷qíng,我真倒霉。报上说我要结婚,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董言声既无声亦不言。
我把一碗饭喂完,替她擦嘴巴。
“你最好,”我说,“你没有烦恼。”
我把她移到露台上晒太阳。
我说:“你看太阳多好,简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们蚤子。”我呼呼笑起来。
董言声有点渴睡,我替她盖上薄被。
或是打网球,我想。冬日的太阳天最好打网球。
而夏日的太阳天最好躲在屋里饮冰。
凡是有太阳的日子都不是适合工作的日子。
“宋大夫。”
我抬起头,是董太太。她那带苏州口音的粤语嚅嚅地有说不出的悦耳,但除非言声痊愈,否则她声音中不会带有欢愉之意。
她替言声整理头发。
言声睡着了,像只小猫,根本不管这些,天有没有塌下来她也不相gān。
“宋大夫你要成家了?”
我不出声。
“你蜜月期间,咱们言儿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解释,“董太太,那是报上的谣言,每隔一阵我一个朋友就拿我开玩笑,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愕然,“婚姻大事哪,如何不是真的?”
我尴尬的笑。郑大姐说得对,不分辩最好,但董太太不是别人,不知怎地,她在我心目中颇有重要位置。
她说:“你们年轻人是越来越新cháo了。”略有怪责之意。
我面红耳赤。
“言儿今日如何?”
我不回答,把她连人带椅搬进来。
“别让她睡大多,”她说,“我怕她的肌ròu活动量会不够。”
“是。”
“宋医生,他父亲的意思是,今年夏天,我们或者会得把她带到北美洲去看看专科。”
“也好,”我说,“看看那边的专家怎么说。”
“你不见怪吧?”
“董太太,你言重了,这世上,不会有比看着言声痊愈更令我快乐的事了。”
董太太很感动,紧紧握住我的手。
“待她醒来,你可以陪她到空地走走。还有,她怪喜欢茉莉花的香味。”
“什么?”董太太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买了一大束茉莉回来,放在这只瓶中,她便一直坐在这瓶子旁,”
“啊!”董太太动容,“言儿一定最喜欢茉莉,你说这是否意味着她在痊愈中?”
“qíng况有进步。”我低声嚷。
“宋大夫!”董太太双眼立刻充满泪水。
“有希望。”我说,“显示她对以前的事有记忆。”
“太好了。”董太太紧握双手。
“快去买多多茉莉花,催促她的回忆,她还喜欢些什么?”
“喜欢——喜欢——”董太太团团转。
“慢慢,”我斟一杯茶给她,“不急。”
“记也记不了那么多,让我想,啊是,音乐盒子,她搜集音乐盒子。”
“够了,让我试一试,”我说,“jiāo在我手中。”
“你打算怎么样?”
“我?”我先要出去一下。
我取过外套,立刻到礼物店去物色音乐盒子,逐间逐间的铺子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