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_亦舒【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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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岭不愿意再谈这个题目。

    “他说,此刻他住的房子已经涨价十倍,他想卖出去赚一笔。”

    程岭讶异,“那并非他的产业。”

    “他说请你转到他名下。”

    程岭很温和地说:“不,”这是她第一次说不,没想到说得那么好那么顺,“那房子将来要还人,那房子属于印氏。”

    那两兄妹只得俯首称是。

    第二天下午程岭就回去了。

    那一个秋季,程霄到美国升学,郭海珊说:“那孩子一直为他父亲的事难堪。”

    程岭微笑,“其实他多心了。”

    “帮他移民,华仁堂也并非办不到。”

    程岭用手托着头微笑,“可是,我又不觉得我尚欠他这个人qíng。”

    “这是真的,将来程霄可以申请他。”

    他们都有将来。

    程岭振作起来,“噫,我有念芳。”

    念芳越长越标致,渐渐东方那一分血统比较显现,头发颜色比从前深且亮。

    程岭对阿茜说:“家里冷清罗,程雯又老往多伦多去看男朋友。”

    程岭爱上园艺,在花圃一蹲好些时候。

    其余时间,她用在东方之家。

    一次在某弃婴身上感染到一种皮肤病,治了半年才痊愈,郭海珊又不敢劝阻,因吕文凯说:“她总得消磨时间,你看她多寂寞。”这是真的。

    冬季,下薄雪,正吃晚饭,阿茜紧张的进来说:“太太,门外有一流làng汉徘徊,形迹可疑。”

    程岭站起来,走到窗前去看。

    阿茜已经取起电话拨到派出所。

    程岭忽然发怒:“放下电话!这是我的家,你有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

    阿茜首次见她发脾气,电话自手中卜一声落下,再看时,程岭已披上外套开门出去。

    那所谓流làng汉一见有人出来,连忙向前疾走,可是程岭一直追着叫:“大哥,大哥。”

    那人转过头来,一脸笑容,“岭儿,你还记得我。”

    “大哥,”程岭微笑,“请进来喝碗热茶。”

    那人正是印大,他不住点头,“岭儿,我没看错你。”

    雪花落在他俩头上肩上身上。

    “大哥,外头怪冷的。”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为什么不敲门呢?”

    印大搔头,“自惭形秽。”

    程岭嗤一声笑出来,“大哥爱说笑这习惯不减当年。”

    她把他迎人屋内。

    印大立刻道出来意,“多谢你把店铺赎还给我。”脱下外套,他的衣着的确有点褴褛,可是单身汉乏人照顾,邋遢难免。

    他坐下,喝口茶,忽然说:“老二已经不在世上了。”

    程岭低下头。

    “只有很少人可以活到耄。”

    程岭笑一笑,“那也得会自得其乐才行,如果整日抱怨,也不过是活在苦海里。”

    “你说得很对。”

    “大哥吃过饭没有?”

    “是你做的菜吗?”

    程岭笑,“我很久没有下厨了,我们家的厨子不错,你试试。”

    程岭在偏厅等他。

    她把念芳叫下来,问印大:“记得这个孩子吗?”

    印大见过她,也见过她母亲,但一时不敢相认。

    程岭同念芳说:“叫大伯伯。”

    念芳十分有礼,她的记xing非常好,随即问:“大伯伯,我的父亲在何处?”

    印大握着她的手,“啊你就是那个孩子,程岭我得再多谢你。”

    念芳看着她,盼望着答案。

    印大呆半晌,颓然道“有人在泅水见过他。”

    程岭这时同念芳说:“你回房温习吧。”

    印大抬起头来,“他是一个不成才的làng子,差些累你一生。”

    程岭笑笑,“他只是什么都不愿动手,比他下流的人多得是,那简直是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唐人街不少妇女还不是全熬了下来,那间小食店是个不错的营生,有时我想,那日在东方之家,若跟你回去,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般可以把念芳带大,大哥我很感激你从香港把我带到这里来。”

    谈起往事,无限唏嘘。

    印大终于还是问了:“那日,为什么没有等我来接你?”

    程岭想一想,“大哥,明人跟前不打暗语:因为那日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印大叹口气,“我明白。”

    他站起来,取起外套。

    “大哥,你要走了。”

    像往日一样,她送他到门口。

    雪渐渐下得大了,似鹅毛飘下来。

    “我会到印尼去找老三,与他会合了,再作打算。”

    “是。”

    “程岭,你趁年纪还轻,找个人,有个伴好得多。”

    程岭笑,“感觉上我已经四五十岁了。”

    “即使是,也该有个伴侣。”

    “好,我尽管找找看。”

    “再见程岭。”

    “珍重。”

    程岭一直目送他在转角消失,雪地上一行足印,寂寥地伸展出去。

    室内阿茜在收拾杯盏,只有偶然轻轻叮地一声。

    楼上念芳已经睡着了,小小jīng致的面孔平躺着只洋娃娃,程岭轻轻抚摸她额角,她醒觉,坐起来紧紧抱住,“妈妈,妈妈”。

    那日若跟印大回唐人街,弟妹不知何日可来留学读书,不不,也不是为着程雯程霄的缘故,是她自己不想再去侍候小食店那些炉灶盘碗。

    她不想做唐人街其中一个阿姆,孜孜不倦在油腻的店堂里相夫教子,到了晚年伸出”双粗糙的手,骄傲而辛酸地说:“我靠的全是这双手。”

    她并不爱印善佳,更不觉得她欠他一辈子,她也不爱郭仕宏,故此他去后她不甚伤悲。

    这时念芳又睡下,嘴里犹自喃喃叫妈妈。

    她在叫的究竟是谁呢,是生母还是养母?

    在程岭的梦中,连可爱的程太大都不大出现了。

    她试图寻回生母,可是方咏音的伤口已经愈合,老大的ròu疤盘据在心上,已没有程岭的位置,她知难而退。

    程岭脱口应道:“妈妈在这里,睡稳些,明日好上学。”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

    程岭并没有找到伴侣,她仍然是郭仕宏的寡妇。

    程霄大学毕业她去参观毕业典礼。

    程雯也已是卑诗大学二年生。

    那小伙子早巳比姐姐高大半个头。

    程岭拥抱他,还顺手捏捏他脖子,“扁桃腺发炎乘机赖学嗳?”

    程霄笑,“陈皮芝麻事姐姐还记得。”

    程岭刚yù进一步挪揄他,忽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正朝他们微微笑。

    程岭心中有数。

    那女孩是东方人。

    程霄向她招手,“这是我同学张笑韵。”

    程岭上前同她握手。

    程岭问弟弟:“你打算升学还是作事?”

    程霄看女友一眼,“我该独立了,先作几年事,再读个管理科硕士。”

    他没有回家,留在美国。

    事后程雯嘀咕:“那张笑韵家住波士顿,看样子他打算入赘张家,一去不回头矣。”

    程岭只是笑。

    “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重男轻女,你说奇不奇?”

    程岭问:“你那位朋友爱历逊先生呢?”

    程雯立刻把脸拉下来,“什么爱历逊,从来没听过。”

    程岭又只是笑。

    过片刻程雯说:“我们不再约会了。”

    程岭悄悄松口气。

    她不喜欢程雯嫁洋人,此事能够不了了之,最好不过。

    表面上不动声色,“现在与谁见面多?”

    “邓永璋。”

    “呵,那多好。”

    “你都没有见过他。”程雯扬起一角眉毛。

    “由得我挑吗?”程岭调侃她,“只得说好的分罢了。”

    门铃一响,郭海珊夫妇来了。

    程雯一向与吕文凯投机,连忙迎上去。

    郭海珊捧着头,象是头痛,又似牙痛。

    “表婶你劝劝她,她要去竞选市议员,我实在吃不消。”

    程岭暗暗好笑,“劝,好呀,文凯你听着,嫁进郭家这么多年了,连蛋也没下一个,净赶时髦,不守妇道,你看,害丈夫到长辈面前告状……是不是这样说?”

    这回连郭海珊都笑了。

    程岭劝道:“你明知文凯有这个野心。”

    郭海珊说:“凡事不必自己来,华仁堂在官府不是没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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