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语_亦舒【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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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思敏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解语低声说:“人就是这样苍老的。”

    杏子斡苏醒长久都没有叫解语进去见面。

    解语一直在外边等。

    到了深夜,老金歉意地出来说:“太太,请你回去休息。”

    解语阵地一声,站起来,自顾自穿上消毒袍,戴上口罩,一手推开病房门,大步踏进去。

    也难怪杏子斡不想见她。

    他全身搭着管子,面孔像蜡一般,毫无生气,看见解语,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之声。

    解语责问:“叫我回去?我面子搁何处,以后怎么对伙计说话?”

    正努力演出,忽然之间失去意志力,坐倒在地,伏在杏子斡身上饮泣。

    只听得他轻轻说:“神经线已全部萎缩,根本不能接驳,只得勉qiáng整理fèng合……”

    他也流下泪来。

    “解语,我想你回去。”

    “我一早再来。”

    “不,你回家去。”

    “家,什么家,我没有家,我的家是杏宅。”

    “听着,我不想害你——”

    “我一早就知道这种废话免不了,你本以为手术后三天就可以鲜灵活跳打马球去,结果不行,就说丧气话来践踏我,可是这样?”

    杏子斡不语。

    “我明朝再来。”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双腿累极放软,又一jiāo坐倒,是太累太紧张太失望了。

    杏子斡倒是急起来,“解语,你无碍?”

    解语吸口气,一骨碌爬起来。

    她答:“我没事。”

    “出院后我想回乔治岛去。”

    解语温柔地答:“一切听你的。”

    医生进来,轻轻吩咐几句,解语知道是离去的时候了。

    她与娄思敏话别,与老金回家去。

    途中一句话也无,开门进屋,立刻回房洗脸,热毛巾敷在面孔上不愿除下,仿佛蒸气可以帮助抚平伤痕,然后,她倒在chuáng上睡熟。

    解语不是一个做梦的人,白天与夜晚,她都实实在在地做人。

    第二天清早,她亲自出门取报纸。

    看到邻居牵着狗走过。

    “你好。”

    陶君亦说:“杏小姐,你好。”

    解语温和地说:“我想更正一点。”

    “是什么?”

    “我不是杏小姐,我是杏太太。”

    那年轻人愣住了。

    渐渐,脸上泛起一种惨痛的表qíng,呵,他的爱qíng好比水仙花,尚未开花,已经凋谢。

    早上看见她,午间再来探访,却已经听到这个惊人消息。

    他嗫嚅说:“可是,你不像。”

    解语轻轻说:“我们家流行早婚。”

    陶元平十分有礼,他退后一步,他那两只西班牙大马上围上来。

    可是他没有立刻离去,他站在对面马路,一动不动。

    解语取了报纸回屋,还听见犬吠。

    之后,再回头,他已经不在了。

    相信,以后,他牵狗散步,会走另外一条路。

    园丁正埋头种花。

    “是什么花?”

    “太太,是水仙。”

    “那不好,太不耐久了,有无经开一点的花?”园艺工人搔着头一直笑。

    解语这才醒悟,世上并无经开耐久的花卉,她失笑。

    “水仙吧,水仙就很好。”

    老金出来,“太太,杏先生叫我们去医院。”

    “呵,他醒了,我们立刻出发。”

    他的心qíng比昨天好得多。

    病房中有一戴猴子面具的小女孩读新闻给他听。

    解语关怀地问:“你有什么不妥?”

    看护回答说:“她随家人到郊野公园露营,被一只熊咬脱五官,医生正尽力抢救修补。”

    解语惊骇,“可觉得痛?”

    女孩答:“那时不痛,现在痛得哭。”

    解语无奈。

    女孩放下报纸,“我下午再来。”

    看护说:“杏氏研究所人工养殖皮肤一流,多间医院都来借用,放心,她的脸没问题。”

    “为何戴着面具?”

    “啊今日是万圣节。”

    看护走出去之后,杏子斡轻轻说:“对不起催你来。”

    “我正准备到你处。”

    杏子斡说:“我怕你真的回了家。”

    “我像是那赶得走的人?”

    “我不知道。”

    “再试一下。”

    “不敢,怕你把握这次机会,一去不回头。”

    解语握住他的手,“我会咬住你不放。”

    她张口便咬。

    杏子斡说:“哟,痛。”

    两个人都怔住了。

    隔了很久,解语才转过头去,轻轻问:“你说什么?”

    杏子斡的声音更低,“我说痛。”

    “你不是开玩笑?”

    “不,我真觉痛。”

    解语泪盈于睫,立刻接铃唤看护。

    看护匆匆进来,“什么事?”

    解语对她说:“病人说觉得痛。”

    看护张大了嘴,喜不自禁,“我马上去叫医生。”

    这一段时间内,解语一直没有放开病人的手。

    老金接着进来,兴奋地问:“可是有知觉了?”声音沙哑。

    解语把手jiāo给老金,一个人走到走廊,蹲下,眼泪汩汩流下。

    刚才那猴子脸走过来,“你为什么哭?”

    解语擦gān眼泪,“我欢喜过度。”

    小女孩不明白,“高兴也哭吗?”

    “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听你们说,成人世界好似相当可怕。”

    医生急急跑进病房去,没看见蹲在一角的解语。

    解语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金刚。”

    “你真名字。”

    “金刚,我今年九岁。”

    “好,金刚,来,用你双臂围住我。”

    “你看上去很需要有人拥抱你。”

    “说得再真确没有,金刚。”

    她俩紧紧拥抱。

    然后,解语听得有人问:“杏夫人在什么地方?”

    解语举起一只手。

    他们看见了。

    老金说:“太太,请你进来听好消息。”

    解语应了一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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