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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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欢微笑着处之泰然。

    盛出菜来,辛伯母试食,“唔,味道好极了,给我装在塑胶瓶盒里带返家吃,馆子里都做不出这味菜了,一定是嫌麻烦。”

    然后,她坐在折台前与麦太太商量请客人数。

    辛伯母说:“爱请谁就请谁,不必理会人数,都是我们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麦太太十分感动,“我算过了,顶多是五桌。”

    “那很适合,下星期家亮会拿帖子过来。”

    辛伯母抬起头,“咦,睡房向海呢,风景真好。”

    麦太太连忙招呼她去看海景。

    然后她告辞了,承欢送她到楼下。

    辛伯母微笑说:“体贴母亲是应该的。”

    承欢垂下头,低声说:“夏季,她往往忙得汗流浃背,衣服gān了,积着白色盐花。”

    辛伯母颔首,“可是子女都成才,她也得到了报酬。”

    这句话叫承欢都感动起来。

    “对,适才张培生小姐送礼上来,她是你家什么人?”

    “啊,我爸在张小姐处做了二十年。”

    “是她呀,最近封了爵士衔可是?”

    “是。”

    停了一停,辛伯母问:“会来喝喜酒吗?”

    “她说一定要请她。”

    辛伯母笑,“那可要坐在家长席。”

    “是。”

    辛家司机来了,辛伯母捧着八宝辣酱回去。

    回到家中,麦太太刚抹gān手,“看看张老板送什么礼物。”

    承欢把盒子拆开来,“一对金表。”

    承早说:“哗,辛家亮已经有表,不如送我。”

    承欢说:“太名贵了,不适合学生。”

    “结婚当日你与家亮记得戴在手上以示尊敬。”

    承早笑,“这世界真虚伪,说穿了不外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承欢叹息,“是呀,名利就是要来这样用。”

    承早问:“世上有无清高之人?”

    麦太太斥责道:“你懂什么?”

    “有,”承欢答,“我们父亲。”

    他们母子一想,果然如此。

    麦来添头脑简单,思想纯真,只晓得人是人,畜是畜,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只是不出声,吃亏,当学乖,无功,不受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是非。

    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司机。

    麦太太脸色渐渐祥和,“是,你爸一生没害过任何人。”

    承欢微笑。

    承早也说:“爸真是,制服待穿破了才会去申请。”

    麦太太叹口气,“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宝,大抵只会说:‘什么东西打得我头那么痛。’”

    他们都笑了。

    承欢问:“爸有什么心愿?”

    “希望你们姐弟健康快乐。”

    承早抢着说:“这我做得到。”

    承欢瞪他一眼,“你还能吃能睡,人大无脑呢。”

    承早呜哗一声,去换球衣。

    承欢站起来。

    麦太太即时急说:“你往何处去,你还不原谅妈妈?”

    承欢一怔,“我斟杯冰水喝。”见母亲低声下气,不禁心酸。

    麦太太松口气。

    承欢低声说:“这点我不如承早,我脾气比较僵。”

    “承早有点像你爸,牛皮糖,无所谓。”

    承早出来,不满,“又说我什么”,可是笑容可掬。

    承欢见他就快出门去球场耍乐,便笑道:“有女朋友记住带回家来。”

    承早已如一阵风似刮走。

    承欢转过头去问母亲:“妈妈,你又有什么心愿?”

    “我?”麦太太低下头,“我无愿望。”

    “一定有。”

    麦太太讪笑,“天气热,希望装只冷气,又盼望大陆亲戚会时时来信,还有,你父亲薪水加多一成。”

    都是很卑微的愿望。

    “后来,就希望你们姐弟快高长大,聪明伶俐,出人头地,还有,特别是你,嫁得好一点。”

    承欢听半晌,只觉母亲没有说到她自己,“你自己希望得到什么?”

    麦太太一怔,“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不,与我们无关的愿望。”

    麦太太像是不明白女儿的意思。

    承欢倒是懂了,母亲统共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体内,他们好即等于她好,已无分彼此。

    承欢恻然。

    麦承欢一辈子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会代他高兴庆幸,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夫唱妇随将会是她的业余兼职,她正职是做回麦承欢。

    麦太太抬起头,“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希望到外国生活。”

    “啊。”承欢意外,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彼时我十七岁,有人邀我嫁到英国利物浦去。”

    “哎呀。”

    “我没有动身,我不会说英语,而且那个人年纪大许多,长相不好,我害怕。”

    “幸亏没去!”

    “后来生活困苦,我也相当后悔,那人到底是杂货店老板呢。”

    承欢一个劲儿帮着父亲,“环境也不会太好,离乡别井,一天到晚站在小店里如困shòu。”

    “都过去了。”

    “可不是,别再去想它。”

    “妈希望你嫁得好。”

    这是普天下母亲心愿。

    “辛家亮好不好?”承欢故意问。

    麦太太心满意足,“好得不能再好。”

    承欢笑了,她取起手袋出门去。

    麦太太问:“你又往何处?”

    “我想搬到新居住。”

    麦太太功道:“不可,一日未注册签名,一日那不是你家,名不正言不顺。”

    母亲自有母亲智慧。

    “那我去与咏欣话别。”

    麦太太笑说:“你若愿意与咏欣暂住,只要人家不嫌你,亦不妨。”

    承欢笑了,“我知道。”

    晚上,与咏欣说起上一代妇女的智慧。

    “她们自有一套从生活学得的规律,非常有自尊,古老一点可是仍然适用。”

    毛咏欣感喟,“那样克勤克俭,牺牲小我,现在还有谁做得到。”

    承欢不语。

    念小学之际,母亲挽着热饭,一直步行一小时带往学校给他们姐弟吃,回程累了,才搭一程电车,省一角钱也是好的。

    她从来没有漂亮过,有史以来,承欢从未看过母亲搽过粉妆涂过口红或是戴过耳环。

    承欢用手臂枕着头。

    “可是,那样吃苦,也是等闲事,社会不是那样论功绩的。”

    “子女感激她不就行了。”

    “是呀,只有女儿才明白母亲心意。”

    毛咏欣笑,“我却没有你那样家庭伦理,我只希望资方赏识。”

    承欢问:“你会不会做我伴娘?”

    “免,”毛毛举手投降,“你知我从不去婚礼及葬礼。”

    “不能为朋友破一次例?”

    毛毛嗤一声笑,“你若果是我朋友,应当加倍体谅尊重我。”

    “也罢。”

    “谢谢你。”

    承欢jīng打细算,挑的礼服都是平时亦可穿的款式,颜色不必太鲜,像经穿耐看如淡灰、浅米以及湖水绿这些。

    逛累了咏欣陪她喝咖啡,咏欣眼尖,低声说:

    “令弟。”

    承欢十分诧异,承早怎么会跑到银行区大酒店的咖啡座来,一杯茶可往麦当劳吃几顿饱的了。

    她转过头去,只见承早与一美少女在一起。

    承欢暗暗留神。

    那女孩穿得非常时髦考究,容貌秀丽,举止骄矜,承欢轻轻说:“噫,齐大非偶。”

    毛咏欣笑,“你不是想gān涉令弟jiāo友自由吧。”

    承欢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不。”

    “请让他自由选择。”

    “他可能会受到伤害。”

    “我们迟早会遇到痛不yù生之事,无可避免,你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

    “但那是我弟弟。”

    毛毛含笑,“你管太多,他就巴不得没你这姐姐。”

    承欢着急,“那该怎么办?”

    “看你,那是你弟弟,不是你伴侣,少紧张,如常坐着喝茶呀。

    承欢抹一抹汗,“谁那么倒楣,会碰到qíng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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