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背两个旅行袋,再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少女重重地踩着碎石子路,越过宽敞的日式庭院走向大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身着日式和服的中年美妇和几个年轻男女,看模样像是送行,神qíng上却写满了幸灾乐祸与除去眼中钉的快意。
“我就知道,爸爸才过世不满两个月,你们就等不及要把我赶出去了!”
少女咕脓着打开大门,正想踏出去,停了两秒,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倔qiáng地扬起固执的下巴,明媚的大眼一一扫过继母、三位继姐和父亲为她挑选的未婚夫,只有他是以哀伤不舍的眼神觑着她。
“不过啊!我还是要说清楚,即使你们没有赶我走,我也不屑于再留在这种家里,再待下去,恐怕我会跟你们一样发烂发臭喔!”前两句依然是标准的日语,最后一句却是带点怪异腔调的中文。
中年美妇轻轻扬了扬细细描绘出的jīng致柳眉,唇角微微一句,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这就太好了,难得我们终于也有意见相合的时候,别忘了这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喔!到了外面最好别乱讲话才好!”她垂眸,做作地掏出手中按了按嘴角。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父亲在新宿那儿以你的名字偷偷买了一间小公寓,也私下替你存了一笔钱,那些我都不追究了,就当是你父亲替高田家掌理业务十年的报酬吧!我相信那些该够你念完高中课程还有余,之后,你应该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个儿了吧?”
少女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她还想继续升学,她只是哼了哼。
“放心吧!高田夫人,我今天走出这个大门之后,就不想再和你们高田家有任何瓜葛了,反正爸爸虽然是入赘的,但我一直是维持我原来的姓,如今爸爸不在了,当然我跟你们也就毫无gān系了!”
中年美妇满意地颌首。“你明白就好。”
不再多说什么,少女毅然回身,在临迈开步伐前。她反手掏出一个首饰盒,刚好掉入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却懦弱无比的未婚夫怀里。
“哪!订婚戒指,我从来没戴过,原封不动还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了,还好没喜欢你太多。据我所知,杏子哈你哈得要死,你把戒指转送给她正好!”
她满不在乎地说,同时举手朝后随意挥了挥。“撤哟娜拉罗!各位。”
虽然这么想很没良心,但是她也不能不承认,如果不是老爸中风猝逝,恐怕她没这么容易离开高田家,也没这么容易摆脱掉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呢!
一踏出高田家大门,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留恋地向车站走去。她无法回去台湾,那儿虽仍有过世母亲的家人,却斩钉截铁的表示不欢迎她,因为她母亲是和父亲私奔到日本来的。
事实上,她虽然是血统纯正的台湾人,也会说不太标准的中文,但却从未踩上台湾土地过。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留在日本了,至少父亲还留给她一栋小公寓和一小笔款项,省吃俭用挨到大一暑假应该没问题,而且等她上了大学之后,也可以开始打工了。
唔!想想……一个月的平均生活费用约为八万日圆左右,一年就要一百万,如果能通过特待生的认定考试,每一年的学费就可以减免二十万至四十万日圆之多了不过,打工的工资一向都不太高,她真的应付得来吗?
或者,她念短大就好了,两年……应该比较容易吧?
隶属于东京放送(TBS)旗下教育事业部的东放学园专门学校,是为了培养业界优秀人才,使其发挥个人创意长才而成立的,当然TBS也提供了不少各相关业界的工读机会给需要的学生。
四月,学园刚开学没多久,新生们还忙着探索学园内各项新颖完善的设备,譬如摄影棚、录音室等之际,甜美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工读项目已经批示下来,因为工读名额较少,所以请曾经登记工读名额的同学,于中午第四节下课后到广播大楼一楼办公室抽签,重复一次,曾经登记工读名额的同学,请于中午时分到广播大楼一楼办公室抽签……”
广播是这么广播啦!可是才第三堂下课,等待抽签的人就已经大排长龙了,而第一位正是欧阳佑晶,一个一看就知道是个jīng力十足、活力充沛的女孩子。
她浓眉大眼,虽然鼻子有点塌,却塌得很可爱,嘴巴也有些过大,却相当xing感,双颊上零星几粒雀斑点缀,脑后总是拖着一根半长不短的麻花辫,依整体而言,她只是个很普通平凡的十八岁少女而已。
然而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外表,而在于她的个xing。她不但乐观开朗又坦率大方,而且敢于表达自己,毫不做作,个子虽娇小,却有不输男孩子的朝气与魄力。拥有这种个xing的人,朋友一定是走到哪里jiāo到哪甲,只要她想,常常是拍个肩、搭个背,哈拉两声,又是一个朋友到手了。
虽然当初在选样学校时,好友们都会警告她娱乐圈不好搞,最好放弃影像广告,专攻平面广告就好了,否则至少也不要选择东放学园。但是在她认为却反而是东放学园最佳,因为有最多、最好的实际实习机会,所以她硬是拿东放学园做为第一志愿,而且也顺利考进来了。
其他有什么问题,总是能想法子解决的吧?她想。中午,第四堂刚下课,一声胜利欢呼顺利地吼出了广播大楼。
“耶!万岁!我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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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期末考终于结束,同为广告影像科的长谷安理羡慕地瞧着佑晶忙着把放在学校出的课本,统统塞进袋子里准备带回家。
“你运气真好,不用补考的好像没几个哩!”长谷安理咕脓道。
“去,这不叫运气,这叫实力,懂吗?”佑晶神气地说:“对了,顺便帮我宣传一下,需要我的笔记的人一份五百,OK?”
长谷安理忍不住翻了翻眼。“真会把握机会啊你!”
“为了生活嘛!”佑晶说着把袋子背上肩头。“好了,辫绷,开学再见罗!”
“等等、等等,我和阿绩他们几个约好八月要到北海道,你去不去?”
“不去!”佑晶头也不回地朝后摇了摇手,兀自往教室外走去。“我要代夜间部的人接下电视台白天的工读,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到北海道去?”
“我的天呀!”长谷安理惊呼。“加上你自己的工读,那不就……”
“没错,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刚好一整天!”
长谷安理呆呆的望着佑晶的背影消失。
“孤儿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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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第二摄影棚人手不够,还不赶快过去!”一声叱喝,佑晶大声嗨了一下,便匆匆忙忙往第二摄影棚冲过去,才到门口,里面便先撞出一个熟识的助理导播。
“啊!欧阳,你终于来了!”一见到佑晶,他便松了一口大气,顺手就把佑晶转了个身往外推。“快,快,去帮我找一条淡紫色丝巾来,是导演要的,然后再去买一些寿司来,里头那个大牌说她饿了,还有,顺便把第四摄影棚的那对糙蓝色大花瓶搬过来,待会儿就要用到了!”
没错,这就是佑晶的工作——打杂小妹,举凡没人爱gān的拉杂事都是她负责的,从买东西,搬道具,找配件,寻人,到伺候各位大小牌明星,偶尔还得上场客串一下布景A或路人甲。
老实说起来还真的是很辛苦,但是她忙得很开心,先不说薪水相当高,重点是,她也学到了许多电视实际作业重点。而且因为她办事认真负责,又随时都是笑呵呵的,所以一般工作人员都相当喜欢她。
但是有些-得二五八万的大牌导演、演员或歌星就是不好伺候,jī蛋里挑骨头是他们的专长,把人吼到痛哭流涕是他们的乐趣,简直是心眼坏到骨子里去了,可偏偏没几个人敢得罪他们,于是像信品这种卒仔也就成了充当pào灰去挨刮的最佳原料了。
不过,整个学期下来,她终于发现原来再超级的大牌吃了东西后也要拉屎,而拉了屎后也是要擦屁股的这项惊人秘密后,她就麻痹了,再也不会见到红星就瞠目结舌的留口水,或是尖叫震破玻璃了。
甚至在计算过那些明星的名气与难缠度恰好成正比后,她还宁愿去扫厕所,也不愿意去看那些花花糙糙的脸色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又是拿人钱财、又是实习学生身分,除了低头哈腰听命令之外,她还能gān啥?
闷热的八月初,虽然电视台里有空调,但是对整天在电视台内到处爬爬走的佐晶来说好像没啥路用。她挥去满头汗水,提着特地从银座陶陶居买回来的榨菜面大步跑着。
真是神经病!她在心中暗骂着,大热天吃什么面嘛?还指定要吃银座陶陶居的,即使是坐计程车,那么大老远的,等买回来,面早就烂到糊啦!
冲进摄影棚后,顺手将冰凉的饮料jiāo给其他工作人员,佑品半步未停地继续朝专用化妆室跑去,在门口喘息着敲敲门。
“进来。”
佑晶连忙自行开门进入,把榨菜麦面放在正低头看谱的黑衣人身边的茶几土,回身再将排骨饭递给另一头的金发白衣帅哥。
“面糊了!”是个相当低沉略带沙哑却又充满魁力的嗓音。
手握在门把上正打算开门溜出去的佑晶僵了僵,我就知道!她暗叹着,慢慢回过身来,脸上堆满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对上那个黑衣人;后者却仍低垂着脑袋,乌黑柔顺的旁分披肩长发瀑布似的垂落,密密遮住半边脸。不知道琵琶半遮面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老卖说,从暑假开始上白天班后,她就发现原来大牌艺人大部分都排在白天排戏录影,而那些所谓的大牌刁难人的技术更是一个比一个高竿。她每天从早到晚被差使着这么来来回回的跑,连续几天下来差点没累趴下了,还能硬挤出这副难看的笑容来,连她自己都感动得要死,可他却连捧场都不捧场的瞄一下,这太过分了吧!她的笑容消失了。“是啊!应该是糊了!”那又怎么样?关她屁事!
他依然是冷冷的。“换一碗!”
搞屁呀!不会自己去换!“再换一碗还是一样糊,能不能换别样?譬如排骨饭或茶碗蒸什么的?”
对方依旧是头也不抬,“榨菜面。”他冷冷地说。
那么冷漠的人,难怪要吃热面!佑晶在心头暗骂不已,“那就换一家吧!隔壁大楼那一家中华馆也有……”口气也跟着不耐烦起来了。
“我要陶陶居的。”他说得斩钉截铁,好像天皇下诏似的。
“炒面?”佑晶建议。
对方却固执得很。“榨菜面!”
佑晶翻了翻跟,极力忍耐着。“九龙饺子房的锅贴和炒饭也很有名喔!最近他们老板也常常出现在电视上,你要不要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