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琪骇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记得那时候是冬天,轮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们,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qíng况下,那些人找来了,团团包围住我们的屋子,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无论我们能抵抗多久,最后还是会被消灭,除非……”
他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动出去投降,那些人杀死他之后就会离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爸爸,届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
“你要坚qiáng,不能哭。”
“我不会哭。”
“这是爸爸对当时才十二岁的我最后所说的话,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爸爸走出去,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折磨凌nüè我爸爸,直到他们满足了才杀死我爸爸,我,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掉,甚至当我那些堂表兄弟们忍不住要冲出去救爸爸时,我还极力阻止他们……”
他自嘲的冷笑。
“因为我想活下来,瞧,人xing就是这么丑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么亲近,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我还是会抛下他不管!”终于说完了,他阖上眼不再吭声。
而司琪,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所叙述的实在太令人惊骇了,虽然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那种残忍的事,但毕竟离她太遥远了,对她而言,那是属于传说中的现实,并不属于她。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无法接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己。
她凝视他许久、许久之后,突然转身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qiáng迫他与她四目相对。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够自己做决定的话,你一定会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奋战,但你不能,因为如果你那么做的话,你那些堂表兄弟们也会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让他们跟着你一起牺牲……”
文-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为你不想让你那些兄弟们内疚,所以极力装作不在乎,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与痛。文-,你是我见过最最坚qiáng的男人!”
文-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雾,旋即猛然别过脸去。
但司琪不容许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脸捧回来。“可是你现在可以哭,也必须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泪水发泄出来,让你自己从那份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会希望自己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大的负担,他爱你,不是吗?”
文-瞠大了眸子,无从躲开她,慢慢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眸中又升起了一片蒙蒙胧胧的雾气,突然,他粗鲁的推开她,翻身背对着她躺下去,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忽地爬四脚越过他身上,再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贴上去,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
“我陪你。”
他犹豫一下,终于也反手搂住她,不一会儿,自她头顶上传来压抑的饮泣声,他哽咽着抱紧了她,哀伤的低喃,“爸爸!爸爸!”随着呢喃声,他的哭泣也渐超剧烈,最后,他整个人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颤抖起来……
而她,也跟着落下心痛的泪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艰辛的成长过程,她却以为他是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经历,无尽的悔恨,她却以为他是备受宠溺的天之骄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难以负荷的寂寞,她却以为他只是太内向而jiāo不到朋友。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欢上他的过程中,也许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泪水浸湿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一股弥漫全身的爱意,qiáng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浓得使她无法不跟着他哭泣。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何时爱他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钟头,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半天,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小琪。”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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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从文-第一次到福和桥下画画那第一面开始算起,相识一年多,文-开口向她求婚,当时她差点脱口答应他,但只是差点,她并没有答应他,后来也一直没有答应,因为……
“你是说先订婚吗?可以啊!”
“你想先订婚也可以,不过我希望订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谁在赶场吗?
司琪吃惊的猛然掀开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宝宝。“为什么要这么急?”
文-叹气,表qíng很无奈。“因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有的订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jiāo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经生了孩子,却没有人结婚,他们发誓非等我先结婚,他们才会结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亲人们为何会如此呵护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嘛!”
“为什么?”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应,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她曾经许下心愿,至少要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但她若是结了婚,势必要先以家庭为责任,天知道要再过多久之后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那倒不如再等个短短的三年,心愿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来专注于家庭上了。
“小琪,嫁给我嘛!”文-低声下气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么早结婚嘛!”司琪斩钉截铁的拒绝。
自那日开始,这幕令人禁不住莞尔的场景就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赏得不想再欣赏了,邻居们也都窃笑着看过好几回,还有人帮忙文-游说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应。
无论如何,她非得先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不可!
由于司家人都吃腻了“自助餐盘”,索xing直接“命令”文-按时到司家吃早晚餐,于是,文-莫名其妙被迫成为司家“早餐汇报”一员。
“星期天我要参加同学会,午餐不在家里吃。”司大哥。
“我的硕士论文碰到瓶颈,请各位别来惹我,小心我杀人。”司三姊。
“下星期毕业典礼,可惜跟我无关。”司琪。
“明天下课后我要直接到同学家住,大后天下午回来。”司小弟。
然后,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后者正待咬一口牛ròu,见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继而错愕。
“咦?我……我也要吗?”
没有人吭声,继续瞪住他。
“呃,我……我……”文-有点无措地猛抓头发。“第三集的画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画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画稿?”司小弟惊讶地问。
“废话,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异口同声的惊呼,每个人都有份。
“没错,台湾的漫画家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语……”
“我不会请同学翻译吗?”
“也对。”司三姊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出书?”
“会先在周刊上连载,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
“下个月五号。”
“五号?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刚好来得及当生日礼物送给小琪。”
“生日?”司大哥惊呼。“啊,我都忘了,下个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么?说吧!”司三姊很慷慨的准备让妹妹狮子大开口,满二十岁,总得特别一点。
司琪环顾众人一圈,耸一耸肩。“我真正想要的你们没办法送我。”
司三姊双眉轻挑。“难不成你是想……”
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想说什么,相互望一眼,没人说话,看得文-一头雾水。
“小琪想要什么?”他疑惑地问。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恍然大悟。“伯父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可以带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对看,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司琪自己说出来的。
“苏丹。”
文-静了一下,失声惊呼,“苏丹?”
那个内战打得如火如荼的非洲国家?
谁敢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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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敢让她去,她不会自己去吗?
一过七月七日她就满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想要上哪儿就上哪儿,过去省零用钱、存红包、赚打工费也攒了不少积蓄,省一点用应该够了。但她并没有笨到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种战区去“观光”,势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谁呢?
“文-,陪我去!”
文-慢吞吞地放下书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对倚在他背后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详她片刻。
“你知道苏丹正在打内战吗?”
“知道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来看你们吗?”
“先生,爸爸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了耶!”司琪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总以为两、三个月寄封伊媚儿回来报平安,我们就会放心的把他丢在脑后了,啧,他都不想念我们吗?”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温言安抚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来看我们,我只好去看他罗!”司琪一脸理所当然,说得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为了探望爸爸。”
“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这个嘛……”
司琪迟疑了,yù言又止的看看他,又无意识的摸摸画稿,摸摸铅笔,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天你所说的话,老实说,那给我很大的感触。”她低声说着。“我一心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突然觉得我就好像你说的那种唱高调的人,嘴里说要帮助人,其实心里并不真的了解那些人为何需要帮助……”
文-开口yù言,但被司琪捂嘴制止。
“不,应该说是不了解那些人为何会陷入需要帮助的困境,我想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但过去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以为能够付出劳力去帮助别人就行了,直到现在……”
她的表qíng呈现少见的严肃,眼神也极为认真地瞅住他。
“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体去体会,亲自去了解残酷的现实究竟有多残酷,因为就如你所说的,我从来没有看清过现实。所以当你告诉我你爸爸的遭遇,我受到极大的震撼,心想:天哪!真的有这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