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许多不请自来的访客,苍蝇、飞蛾、蚊子、青蛙、蜥蜴和蜘蛛,对享受惯文明生活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整个地狱,但与难民营那种用禾秆、竹枝和帆布搭成的茅屋,饮水竟是白色的泥水相比,这已是天堂。
“你想做什么?”见司琪掏出手机来,文-问。
“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呀!”
“我想应该打不通。”
“咦?真的耶!”司琪皱眉瞪着手机萤幕,一点讯号都没有。“但高群保明明说手机可以用的。”
“现在是雨季,这里的手机基地台很容易被大雨破坏,我看起码要两、三个月后才能修理复原。”文-掏出他的手机。“用我的手机吧,这支是卫星电话,应该没问题。”
“原来你有两支手机。”司琪惊讶的接过来前后翻看。
“工作需要。”文-应道。
“这句台词不流行了,”司琪没有抬头,继续翻来覆去的检视那支卫星手机,比一般手机要大一点、重一些。“请你换一句,OK?”
“……我喜欢?”
司琪横他一眼,迳自拉开天线,按键打回家报平安。
“喂,三姊?我是小琪啦,跟你讲喔,爸爸说……”
文-在一旁默默等待,她注意到他的神qíng有丝不安,仿佛在犹豫、在考虑,又像是在忧虑、在烦恼。
他在担心什么呢?
晚上七时,天开始黑了,司爸爸才回到营地里来,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司爸爸便捉来文-仔细询问,得知文-是在家族公司里上班时显现出满意的表qíng,再得知文-兼职画漫画时又有点愕然,但并没有不悦的表示。
“找对象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一日一认定了对方就不能三心二意,感qíng的事是不容许你玩游戏似的再重来的。”这是他唯一的忠告。
司琪顿时笑开了。
爸爸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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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达尔富的第一夜,由于太疲累,司琪几乎一倒下就睡着了,却在凌晨两点被“砰!砰!”声响惊醒过来,并很快意识到那是枪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她正想跳下chuáng一路逃回台湾去,临chuáng的司爸爸却对她摇摇头,然后蒙上被子继续睡他的。
虽然司爸爸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司琪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再入眠,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真正的枪声呢!
直至听到守卫巡视的脚步声,她才逐渐安心下来,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早上五点左右,远处的回教寺院传来伊斯兰教徒的颂祷声,正式宣告一天的开始,七点前,所有工作人员在一起享用早餐,当地面包抹上果酱配茶或咖啡,不可口,但起码能填饱肚子。
“爸,爸,昨晚那真是枪声吗?”她有点兴奋地问。“大家怎么都不害怕?”
司爸爸莞尔。“在这里每晚都会有枪声,你最好不要大惊小怪。”
“是喔,原来大家都习惯了。”眸子飞向身旁。“那你呢?文-,你也不害怕吗?”
“我是男人。”文-沉静的回道。
“男人就很了不起?”
“……不,男人害怕也不能说出来。”
标准见风转舵的回答,司爸爸不禁失笑,司琪娇嗔地横他一眼。
“爸,有什么好笑的嘛!”
“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去工作了,你们自己逛逛吧,可别跑太远了哦!”
在这里,早上的道路相当繁忙,联合国和各个救援组织的汽车来来往往,司琪拿数位相机拍了几张,随即拉上文-跟着司爸爸搭一趟顺风车。
随后,在难民营里,她在无比震惊的感受下拍下一张张令人心酸的照片,营内一万两千名难民中有很多妇女和小孩都是家里的唯一幸存者,大部分男人和大一点的少年都在阿拉伯民兵的袭击中被杀。
同时,透过文-的翻译,她了解了战争到底因何而起,开战之后他们又经历多少灾难、失去多少亲人,将来更不知究竟会如何?
“她说……”文-低沉地道。“她爸爸和姊姊被政府的阿拉伯民兵杀死,她被qiángbào生了一个孩子不到一岁就死了,但她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哭叫,被qiángjian时不会,生产时不会,孩子死了也不会,如果她们允许自己感到痛苦,就会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了!”
目注那位用宽大的布巾包裹住头和全身的年轻黑女人,司琪鼻头愈来愈酸涩。
如此坚忍的毅力,qiáng悍的生命力,无论多么艰辛的环境,多么困顿的生活,她们依然尽全力挣扎,努力要多活过一秒钟、一分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呀!
而所谓的“文明人”却只要稍微遭受一点挫折,就会想到“活不下去了”这几个字,是那样软弱又无力,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们……好坚qiáng!”司琪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了解了?”文-温柔地环住她肩头。
“我开始有点了解了。”
“还要再看吗?”
“当然要,既然开始了解了,我就要彻底了解!”
“好,那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与驴子拖拉的水车jiāo错而过,黑人小孩拿着各种不同的塑胶器皿去装水,对他们来说,光是那个可以盛装gān净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huáng金更值钱的奢侈品。
“文。”
“嗯?”
“你会买那么多食物和水来,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里的状况吗?”
“这里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gān净的食用水,我们没有权利到这里来分走他们的配给。”
“所以,你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嗯。”
这点倒不奇怪,毕竟国际间也报导了不少苏丹难民营的状况,只要看过那种报导,就会知道这里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难得的是他能考虑到这点,她就没有,当时她一心只思量着要如何尽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纳闷的并不是这点,而是……
“也不感到震惊?不感到骇异?”
“嗯。”
“为什么?”
“……因为我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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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一个星期,结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两个星期后才到达。
不过在这两个星期里,司琪并没有làng费一分一秒,她很认真的去了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进心里去,然后,她开始拉着文-到处去帮忙,从营地里帮到诊所内,再从诊所帮到难民营里,只要能帮上忙的,她就过去报到。
在诊所里帮忙两天后,她才知道由于其他救援组织也在区内提供医疗服务,所以无国界医生的诊所集中资源为这里被忽略的一群——妇女提供医疗服务,多半是xingbào力方面的问题,不过仍不时有受枪伤的男xing患者被紧急送到这里来。
“为什么老是把受枪伤的男人往这里送呢?”这种忙她帮不上呀!
“医生没有选择病人的权利,枪伤是急诊,自然要往最近的医疗站送。”司爸爸一边为伤患做治疗,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阿拉伯民兵gān的好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民互相残杀?难民是手无寸铁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闯进难民营里来gān嘛?”
“抢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听得到枪声,受枪伤的人也天天都出现。
至于难民营内,食物和饮水一直是最重要的问题,另外,医疗方面也很麻烦,因为他们生病了都会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医生,或者受了伤也会自己先贴上那种百年流传下来的正宗土膏药,直到发烂发臭了再去向医生求救。
不过,即使生活环境恶劣到极点,但很奇怪,难民营中的黑人小孩双眼仍然流露着好奇和纯真,对他们来说,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与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gān净食水和不用捱饿,这已是上天一大恩赐了。
到了晚上,基于安全理由,小镇会实施戒严,营地里的人员在晚上九时至翌日都没有配备枪械。
这等于是变相的被禁锢,尽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乐的想点子打发时间。
虽然这里的生活只有无聊又无趣两词可言,没有电视或漫画小说,也不能上网哈啦玩游戏,电台更没有中文频道节目,连英文频道也没有,但起码她能尝试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顿“丰I盛”的晚餐,这也是一项很有趣的挑战。
晚餐后,司琪和文-一起出去散步!自然还是在营地内。
“文-,听说今天游击队骑马闯进难民营里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会逃回来。”
白天刚下过一场bào风雨,雨后空气清慡恰人,夜晚显得特别凉快,夜空也格外澄净,星星在天上眨巴着眼,文-背靠围墙,双臂圈住背贴在他身上的司琪,两人一起仰头望,也对星星眨眼。
“为什么?他们不是自己族人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qiáng迫自己族人?”
“他们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来持续这场斗争,直到他们得到政府的公平对待为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过身去仰起眸子,文-俯下眼来与她对视,两双瞳眸都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所以这些黑人就必须继续苦下去?”
“他们会坚持下去的。”
他们四目相对好半晌。
“文。”
“什么?”
“你知道吗?我真的觉得他们比我这种在平稳中成长,从不知何谓‘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资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了解了。”
“是的,我了解了。”司琪轻轻道。“那么,你说你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吗?”
“……回台湾再告诉你。”
司琪又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再转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头看星星。
“文。”
“嗯?”
“我爱你。”
圈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猝然收紧。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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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司爸爸可以回台湾了,离开达尔富当日早上,在诊所内等候车子送他们到喀土木期间,又有三个受枪伤的男人被送来,其中一个不久就死了,因为诊所内当地人相信,血就是生命,所以他们十分抗拒捐血。
死者的亲人并没有呼天抢地,即使是他的妻子也没有大哭大叫,只是黯然垂泪,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丈夫被毛毡包裹起来,准备送去埋葬。
对当地人来说,一个人“要死便死”,不会有其他选择。
不久,车子终于来了,载上司琪与司爸爸、文-后即刻又出发,而司琪一上车就做出一件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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