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墨_亦舒【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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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关我事。”裕进佯装害怕。

    “是谁?”

    祖琳不禁疑惑。

    教授走过来说:“是我。”

    他不想女儿日后遗憾。

    祖琳紧紧拥抱父亲。

    在注册处楼下对面马路,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她坐在白色欧洲跑车里,静静凝视门口。

    助手阿芝在她身边。

    终于忍不住,阿芝轻轻问:“赶得像蓬头鬼一样,老远跑来波士顿大学区,找到这间政府大楼,已在门口等了半小时,做甚么?”

    没有回答。

    阿芝咕哝:“你愈来愈怪了,心理医生怎么说?叫你打开心扉……”

    忽然之间,大厦门口出现一大群人,阿芝噢一声,她明白了,站在当中,被众人簇拥着的,不正是陈裕进吗?原来如此。

    这分明是一场婚礼,新娘子穿rǔ白色套装,头上戴一只小小头箍,轻巧的网纱罩住额头及眼睛,可是光看脸胚下截,都觉得十分纤瘦。

    他们站在门口拍照片。

    新娘体态修长,因为身段不显,才分外高贵。

    谁也没发觉对面街的观光客。

    阿芝说:“陈裕进一点也没有老。”

    仍然听不到回音。

    阿芝叹口气,“到今日还看不开?”

    印子这才开口:“那新娘明明该是我。”

    “你肯吗?是你自己弃权。”

    “他不愿再等我。”

    “明智决定,叫人等到几时去,八十岁?”

    “阿芝,当心我开除你。”

    阿芝不在乎,“咄,东家不做做西家,我是你益友,叫我走,是你的损失。”

    印子目光呆滞,渐渐泛起一层泪膜,终于落下泪来。

    “唉,得不到的始终是最好的。”

    ※※※

    众人欢天喜地拍完照,高高兴兴上车走了。

    “喂,冷得要命,可以回头了吗?”阿芝说。

    印子开动引擎。

    “你怎么知道今日他结婚?”

    “他写信告诉我。”

    阿芝不置信,“你们仍有通信?”

    印子答:“他说明是最后一封,婚后他需忠于妻子。”

    连阿芝都说:“这人,有点意思。”

    “我不该放他走。”

    “时光回头,印子,你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别难过了,荷里活有好角色等着你。”

    “我累了。”

    “你才不,别使小xing子,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印子喃喃说:“我像一个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好不容易适应下来,也学着谈恋爱,亦做事业,但午夜梦回,一直戚戚然郁闷不已。”

    阿芝微笑。

    “你一向喜欢看科幻小说。”

    “最近我时时用他送我的天文望远镜望向苍穹,希望我父母、我族人前来接我回去,我不属于这里。”

    印子声音中无限荒凉。

    阿芝有点恻然,“于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内心寂寞。”

    “同行家出去玩玩嘛。”

    “我不喜欢那票人。”

    “我们现在又去哪里?”

    “到巴黎去疯狂购物。”

    “谁付帐?”

    “自然有人,你同我放心。”

    阿芝以为已经支开话题。

    可是那一晚回到纽约,深夜,起来取水喝,看到印子聚jīng会神用印度墨在自己手臂上画蔓藤花纹。

    阿芝轻轻问:“还没睡?”

    印子抬起头来。

    阿芝说:“郭先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覆了没有?”

    印子忽然伸手,啪一声关掉灯。

    阿芝只得噤声。

    第二年chūn天,裕逵诞下女婴。

    上午还好好地做家务,傍晚进了医院,凌晨三时就生了,十分顺利。

    陈太太接到消息惺忪地说:“我马上来。”

    裕逵亲自在电话里说:“妈,明早来未迟,应乐陪我即可,孩子重九磅,大块头,十分可爱。”

    ※※※

    陈太太醒了,四处打电话报喜。

    她告诉裕进:“你负责通知太婆。”

    裕进找到祖母。

    “太婆,裕逵生了个女孩。”

    “这个年头,男女一样啦。”

    裕进感喟:“不,女xing比我们能gān得多。”

    祖母笑,“看样子我们真的要乘长途飞机来看婴儿了。”

    “祖母,”裕进忽然问:“她还有没有来看你?”

    “她?”祖母一怔,“呵,她,是,她。”

    裕进追问:“还有来吗?”

    “人是许久不见了,忙,常常在外国,可是每逢过节,总着人送礼物来,农历年搬来两盆牡丹花,我一把年纪也是第一次知道牡丹原来香气扑鼻。”

    裕进默然。

    “裕进,你已经结婚,心中不应还有别人。”

    “是,祖母,你说得对。”

    “生活好吗?”

    “十分踏实。”

    “祖琳人品学问相貌都一流,好好珍惜。”

    “她也有脾气。”

    “那当然,”祖母笑,“到底也是血ròu之躯。”

    裕进也笑了。

    假期,他陪祖琳探访婴儿。

    那幼儿与她母亲般好xing子,天生乖巧懂事。

    吃饱了躺在小chuáng里,一声不响。

    大人探头与她打招呼,她会笑,嘤咛作声。

    那么讨人喜欢。

    裕进忽有顿悟。

    看,反正来这世界一场,好歹都得做人,何不皆大欢喜,为甚么要与制度或人qíng世故作对呢。

    这小小孩儿比他还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轻轻抱起她。

    “舅舅,叫我舅舅。”

    小小毛毛头忽然吐奶。

    裕进怪叫。

    大家都笑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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