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经过鬼媒人的提亲之后,诸中大夫傅家和参知政事邓家也卜卦祈祷,好求得吉时为鬼魂制妥冥衣,然后在卢井两家合婚的同一日里来到男方的坟墓前,设下酒和蔬果举行合婚仪式。
只见傅子嘉和邓怡敏的牌位座并排而放,座前各立一小旗。祭奠完毕,两小旗微微飘动,表示双方鬼魂同意结合,若是小旗不动,则表示鬼魂不喜欢这桩婚事,但基本上,在这寒风阵阵的冬日里,小旗根本是从头疯狂的飘到尾,哪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应该说是喜欢疯了才对!
于是,婚礼圆满结束,当下便把新娘的遗骸棺柩归于男家,同时双方照例各用钱帛酬谢鬼媒人。虽是冥婚,两家依然是名正言顺的亲家,就见双方父母相谈甚欢地望着棺柩合葬之后,才满意地结伴离去,准备回去好好地喝两盅以示庆祝。
男人就是喜欢找理由喝酒!
不一会儿,就剩下小姑娘傅子香犹跪在新坟前,红着眼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墓碑。
「二哥,虽然没能找回你的尸首!这坟墓里也只有你最喜爱的衣冠一套,但是,我相信你应该认得路回来吧?」
傅子青则伫立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会的,小妹,你二哥会认得路回来的,现在又有了媳妇儿,我相信他应该不会寂寞了。」
「可是……可是二哥喜欢的是彩凤姊吧?」傅子香不满地喃喃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一直以为二哥和彩凤姊是两qíng相悦、qíng深意浓的,可是,如果彩凤姊对二哥也是真心的,为什么连二哥的七七都未过,就让她爹娘来退婚,还成了另一门亲事?」
「因为她只是个女人呀!」傅子青喟叹道:「父母之言不得违,更何况,她的个xing又是如此地娴静温雅,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
傅子香不屑的哼了哼。「懦弱的女人,要是我,我就宁死不屈!告诉你,大哥,以前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可现在我准备要开始讨厌她了。」
「别这么小孩子气了,小妹。来,咱们回家吧!」傅子青拍拍她的肩。「爹娘还在等我们呢!」
傅子香噘了噘嘴,但还是不qíng不愿地直起身。「二哥……呃!还有二嫂,我要回去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常常来看你们的。」语毕,她才一步一回首地让傅子青牵着离去。
可就当他们刚消失在山坡的那一头时,坟前便蓦地平空多了一道人影,一个美绝人寰的少女,她身上紫衫飘拂,彷如仙子下凡一般。
「真是的,人还没死嘛!」她抚着墓碑喃喃自语道,随即嫣然一笑。「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敏妹妹才有机会嫁给你,完成她生前唯一的愿望了。自从三年前在灯会上见过你之后,敏妹妹就喜欢上你了,只是生前她都只敢偷偷看着你、恋慕你,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个未婚妻了,就连我想帮她,她都不肯,说什么不想破坏你的幸福,唉!真傻喔!」
她长叹一口气后又说:「好了,现在她总算成为你傅子嘉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虽然似乎有点晚了,因为再过两天敏妹妹就要去投胎啦!」
她怅然地呆立半晌。
「也罢,既然妹妹把你jiāo托给我,等我送敏妹妹去投胎之后,就出发去把你给找回来吧!然后还得替敏妹妹……」
她陡地顿住,而后懊恼地自怨自叹。
「可恶!两年前若不是娘把我叫回去,敏妹妹也不会死,现在不就……唉!算了,还好敏妹妹自己看得开,只挂念着你这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千拜托万拜托的把你硬塞给了我,还要我发誓兼诅咒不能不管你,说什么我也是……」
她又顿住,继而冷笑着睨视墓碑片刻。
「不过,你最好要有所觉悟,我可不像敏妹妹那般善良喔!明白吗?」语毕,她先咬破食指将血滴在坟头上,跟着端起坟前的酒一仰而尽,再拿起另一杯洒在坟前。
「好了,敏妹妹,姊姊滴血盟誓了,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现在你是他的妻,我是他的妾,姊姊不照顾他也不行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话声刚落,坟前的平地便突起旋风,座前的小旗也飘动不已,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若有似无的欢欣笑语。
「紫姊姊,我好高兴喔!我再也没有遗憾了,真的真的好高兴喔……」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一向结实健壮,他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他的个xing一向坚qiáng又乐观,他早就崩溃了!
傅子嘉推着手推车,上面堆满了大块大块的粗石,他随手把散乱的发丝往后拨去,露出涂满污渍烟灰、胡碴满面的邋遢五官,身上还套着不合身的宽大罩袍,再加上言行粗鲁莽撞,怎么看都像是个龌龊寒酸的莽汉子。
如果不是他有此先见之明,他早就被番女挑去,运气好一点的作驸马爷,倒霉的话就只能作作人家的泄yù工具了!
他瞄一眼四周的辽兵警卫,不觉叹了一口气。虽然守卫森严,但以他的功力,其实是能轻而易举地逃掉才对,可是他却不能逃!因为,俘虏中只要逃掉一个人头,辽将便会以二十条俘虏的xing命来抵偿,所以,他只能被迫待在这边动弹不得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锅子被搬来,辽兵一声吆喝,所有的俘虏便放下手边的工作围拢过去,各个拿双手捧成碗状去舀那连猪都不想吃的粥状物,然后再躲到一边去,像狗一样舔舐着手里那坨像牛屎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恶心、闻起来恶心、吃起来更恶心,可是不吃又不行,不吃就死定了,如果死了,那就连一点希望都没啦!
真不明白,他怎么会落到这般的下场呢?
君子馆那一仗虽然打得很惨烈,简直可说是尸横遍野、哀鸣处处,但是,他还是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呀!
哦!对了,如果不是那个jian诈小人,那个觊觎他未婚妻的卑鄙小人卢禾天,在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悄然趁他不备时偷袭他,并把他bī到悬崖边……
「为什么?」即使伤口像火灼般的疼痛,他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人伤害了他!在战场上死在自己人的手里,简直是太可笑了嘛!
「为什么?」卢禾天冷笑一声。「因为你不该和彩凤订亲、因为你不该样样比我qiáng、因为你不该比我还受重视!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跑在我前头,别人都会让我,就是你一点儿也不肯让步,若非我爹是兵部尚书,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进得了马军司,但是……」
他恨恨地咬牙切齿道:「即使如此,你领的还是上四军的龙卫左she厢,而我率领的却只不过是中军的云骑军,你不但害我在我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就连彩凤眼里也只看得到你,完全体会不到我对她的深qíng!」
「就……」傅子嘉咬牙忍受着那一波波传来的灼痛感。「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以为彩凤就会改嫁给你了吗?」
这应该是所有的男人在这种节骨眼上会说的话吧!可卢禾天却彷佛听到最有趣的事般狂笑起来。
「老天!你居然这么问我?亏你身为彩凤的未婚夫那么久,难道你还不了解吗?只要她父亲说一句话,她甚至连回一声都不会就会乖乖地嫁给我了!」
听他这么一说,傅子嘉就完全无话可反驳了。
该死!没想到卢禾天也那么了解彩凤,知道她虽然是个美丽娴静、温婉可人又知书达礼的女人,甚至还是个才女呢!他就是因此而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清丽柔婉和才气,可她却也是个史上最不可靠的女人。
说难听点,她根本是个完全没有节cao、丝毫不能守节的女人,就算她多么疯狂地爱他也一样,即使得让她嫁个一百次嫁到烂,甚至是作妾、作婢都没问题,只要有人能让她倚靠依赖,并且时时刻刻地疼爱呵护她就行了。
也许该说她是个最自私的女人吧!
事实上,想真心去爱她这种女人实在不容易,再说老实点,应该是不甘心、是不敢!否则,早晚会被她伤得体无完肤、死得莫名其妙,所以,即使傅子嘉再喜欢她,也始终无法放下真心去爱她。
而此时此刻,他竟然已经要为她死得莫名其妙了!
真不值得啊!傅子嘉暗叹,为了一个转眼间就会投进别人怀抱的女人死翘翘,实在没有价值呀!他甚至守礼的连碰都还没碰过她呢!早知道就别跟她混在一起了,谁要谁就拿去吧!即使要他免费附加赠品或买一送一也行。
可是,就算现在他这么说,想必卢禾天也不会相信吧?
果然,他才刚想开口试试看,卢禾天就一脚把他给踢下悬崖去了!
不过,好在他命不该绝,居然砸在一头熊的身上,然后被辽兵在抓熊剥熊皮时,顺便捡去做万年苦工。
想到这里,陡然又传来一声吆喝,傅子嘉抬头一看,就见还兵正朝俘虏们挥舞着黑蛇似的长鞭,于是,他赶紧乖乖地列入羊群中被赶入一座大帐篷里。未几,一个番女大剌刺地进来,在俘虏中来回搜寻,傅子嘉赶紧再抓几把泥土涂抹在脸,然后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三个人被挑捡了去,剩下的人则就地窝下来偎在一起睡觉,这大概是这种时候唯一的好处——可以提早下工。
呼出一口口雪白的热气,傅子嘉注意到帐篷外又开始下雪了。
唉!希望这场雪不要下到明天……
唔……他好久没睡过这么温暖舒适的觉了……咦?温暖舒适?怎么可能!他蓦地睁眼弹坐起来,放眼一看,不禁愕然地瞠目傻住了。
除非他眼睛有毛病,或是jīng神开始崩溃而出现幻觉了,否则,他发誓这里绝不是什么大帐篷,而是一间民房,一间模样简陋,但温暖的民房!简单的桌椅、chuáng褥,还有一个大火盆和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正炖煮着一锅香喷喷的食物,他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只知道那香味差点让他晕倒了。
天哪!他好久没吃过真正的食物了!
可是……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里又是哪里?当然,这里绝对不会是什么番邦公主住的地方,因为,番邦公主要是真住在这种地方,那就实在是有够落魄的,而且,什么仗都不必打,自己就先挂了。
缓缓的,他下了chuáng环顾四周片刻后,发现chuáng边还有个简陋的屏风,屏风后隐隐有些热气冒出来,他不觉好奇地探头过去一看——
哇!居然是一大桶热水,旁边还有个小架子,架子上有把小刀子、毛巾和折迭整齐的衣物,而且还不是番邦服饰,而是宋室衣饰呢!
傅子嘉迟疑片刻后,还是迅速脱下身上污秽腥臭得连自己都怏吐出来的衣服跳进浴桶里,彻彻底底地把自己洗gān净,还刮去满脸胡碴,恢复他原本俊逸非凡的容貌。虽然他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有种预感,等待着他的是善意,而非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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