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一看,脸色即变,半晌,才在牙齿fèng中迸出一句:“你太爱管闲事了。”
“他想见你,他是你生父。”
“生理上的父亲,说得再正确没有。”
“当你尚是个婴儿之际,我肯定他曾经抱过你喂养你。”
“是,但当我稍不听话偶尔不肯遵他旨意行事之时,他即厌倦鄙夷地离弃我。”
“你看到这些启事而不动容?”
“你说得对。”
“香贞——”
“我看上去像江香贞吗,你说,我能回到江家,一边喊爸爸我回来了一边扑进他怀抱里去吗?”
元之瞪着六尺昂藏的麦克阿瑟,“你真是怪胎!”
“不比你更畸。”
元之坐下来,“他患病。”
“我知道,失却人间所有乐趣之后,他想到了我。”
元之看着他,“你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嘛?铢锱必计,睚眦必报,同老父血亲还计算得这么清楚。”
“你不是我,元之,你不会明白。”
“错,香贞,我曾经是你。”
阿麦捧住头,看着窗外良久,良久,忽然变得非常疲倦,“你说得对,许多年之前,我的出生,一定使他喜悦感动过。”
元之知道她会得玉成这件好事,不禁松一口气。
“我怎么去见他们?”他摊摊手。
“出外靠朋友,我们找三号商量。”
“它有什么神通?”
元之狰狞地说:“也许它有一张皮、画一画,改改妆,披上它,会变成江香贞。”
三号听了这样的话,非常生气,“我没有听过比这更无耻恶毒的谣言。”
麦克阿瑟摊摊手说:“看,我也回不去了。”
“三号,想一想。”
“把真相告诉令尊。”
麦克阿瑟叹口气,“我不认为他会接受,我知道有种父母不论子女变成什么样子仍然深爱他们,但那不是江则培。”
“三号,你能模仿江香贞吗?”元之用另外一种语气试探三号。
三号的好胜心被挑拨起来,冷冷地说:“江香贞的身世,我颇知道一些,江香贞的声音语气,我不费chuī灰之力即可做到。”
元之说:“那么,劳驾你陪我走一趟,你做香贞,阿麦,你做香贞的密友。”
“慢着,”三号说,“相貌不似。”
阿麦笑,“那最容易解释不过,反正城内每一个女子每隔三五年五官都会jīng益求jīng。”
这一出剧本由关元之编写,并且领导演出。
三号说:“元之,我知道替别人着想是一种美德,但是你自己的事也有待解决。”
元之黯然。
阿麦cha嘴,“少一个丈夫,多一个朋友,关元之并没有亏本。”
元之瞪他一眼,“你倒是有苏格兰人本色。”
第二天,他们去接三号,看到的假江香贞,居然有三分神似,加上那种不羁的神qíng与不耐烦的语气,就接近七分了。
一行三人大着胆子上江家去。
事qíng比想象中容易得多,江则培太愿意相信来人是江香贞。
三号得心应手,不消一刻,演技便更进一步,栩栩如生。
它的电脑设计迅速地发挥至大效果,使它jīng确地模仿了江香贞对人对事的反应。
不,她不打算久留,仍不愿意承继父亲的事业,不日她会嫁与伊安麦克阿瑟,但此刻她乐意消除对父亲的敌意。
元之注意到那苏格兰籍大汉在悄悄落泪。
她也看任莉莉女士向她打眼色示意。
元之轻轻走出会客室。
任莉莉跟着出来,凝视元之,这次,她非把元之看清楚不可。
元之很庆幸任莉莉是一个聪敏合理的女子。
只听得任莉莉轻轻说:“不管你们是谁,都帮了我一个大忙。”
元之笑笑,“相信我,我的允诺我已做到,香贞今日绝对在场。”
任莉莉真聪明,她忽然握住元之的手,“你才是香贞是不是?”
元之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整个变了,”任莉莉大惑不解,“怎么会?”
“我们都会变,样子不变,心也会变,许许多多旧友,早已变得如陌生人一般,皆因他们有不同的角色要扮演,去适应生活与环境所需,不得不变。”
任女士发怔,“这是比较哲学的说法。”
“何必计较呢,只要你们喜欢,我们可以时常来造访。”
“可需要报酬?”
“生命中至美好的事物均属免费。”
“谢谢你。”任莉莉紧紧握住元之的手。
“没问题,”元之笑,“没问题。”
过一会儿任女士又说:“我并不认识香贞,我与她父亲结婚时,他们父女已经闹翻,但要是你是她,我会真心喜欢她。”
元之只是笑。
“你不是她?”
元之仍然笑而不语。
“你们三位一体?”
元之含蓄地答:“可以这么说。”
任莉莉也只得笑,“再问下去,我就是个笨人了。”
同聪明人打jiāo道,真是赏心乐事。
元之由衷说:“我也喜欢你。”
一行三人稍后告辞出来。
三号直抱怨麦克阿瑟:“眼泪鼻涕算是什么?西洋镜拆穿如何是好?你太影响我的演出了。”
元之不作声。
人们总是把他们能力估计过高,江则培父女的心肠并不如他们想象中刚硬。
麦克阿瑟仍在抽噎,多年来建筑的冰墙今日融解。
元之不敢揶揄他。
三号叹口气,自觉仍然不十分了解人类。
麦克阿瑟呜咽说:“他已经病重。”
三号终于忍不住,“我还以为你憎恨他。”
元之仍然维持缄默。
“他到底是我生父。”
三号劝慰:“我们可以时常去探访他。”
“可以吗?”如发现新大陆。
“当然可以,我不介意继续扮你。”
阿麦问:“他有没有原谅我,他有无宽恕我?”
“你永远是他的女儿。”
麦克阿瑟闭上绿色的眼睛,泪水汩汩而下。
看这样一个大汉哭泣真是突兀的奇景。
麦克阿瑟故事的尾巴结束了。
江则培夫妇迟早会猜到谁是真正的江香贞,抑或永不?
一共只得三个年轻人,不是关元之,就是三号,要不,就是伊安麦克阿瑟,不过,他们要着实运用想象力。
元之笑了。
她继而着手去处理林慕容的后事。
使元之讶异的是记得她的人不多。
都会里至多是漂亮年轻的女子,每三两年一定有一批新美女冒出来,如海面的泡沫一样,漫无目的飘流,约莫只想用她们所有的青chūn,去换取她们渴望的物质,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元之不知慕容是哪一种例子。
她找到慕容最后的地址去。
按铃,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以为没有人在屋里,刚想走,忽然听见碎细的脚步声。
元之耐心地等人来开门,下午三时了,是根本没起chuáng呢,还是在打中觉?
门打开了,另有一座铁闸,有一个磁xing的声音传出来,“谁!找谁?”
“我姓关,找林慕容。”
那女郎一怔,探半边身子出来,元之没看到她的脸,只看见一角丝袍子,七彩缤纷,是jú花与龙图案。
“慕容?慕容早不在这里住了。”
“我知道,我能进来吗?”
“你是她的什么人?”
“朋友。”
女郎感喟,“好吧,请进来。”
铁闸终于被打开了,在这都会里,几乎所有的公寓门外都镶着一道坚固的闸,以策安全,家家户户,看上去,都似牢狱。
元之看到了那女郎,女郎也正打量她,两人都吃一惊,女郎没想到来人那么体面,端庄,元之没料到秀发蓬松、残妆未褪的她简直是林慕容再生。
“请坐。”女郎招呼元之。
极大极松的袍子下露出雪白的大腿。
元之问:“尊姓大名?”
“苏细。”女郎笑笑。
元之到这个时候才有时候打量公寓布置,略旧但还算整洁,到处都是碎花与纱边,十分女xing化。
女郎找到一腰带,束好袍子,打一个呵欠,给元之一杯水,为自己点起一支香烟,轻轻说:“你太不灵通了,慕容已在数年前去世,现在我住这里。”
元之说:“这件事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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