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你怎么……」雍正错愕地瞠圆了眼,旋即停住。「啊,朕知道了,莫非又是为了十六弟妹?那也不要紧,但先前你已答允朕会在十月赶回来一趟,起码也得……」
允禄双眸半垂。「臣弟受伤了,直至一个月前,臣弟都在养伤。」
「十六弟你受伤了?」雍正惊呼。「怎么会?那些人并不是……」
「臣弟碰上天地会的人,」允禄声调平板地说。「以往是臣弟设计他们,这回他们铁了心要除去臣弟,联合了十数位高手堵住了臣弟……」
「你打不过他们?」雍正无法置信地问。
允禄眼帘依然半阖,一丝诡谲的异光疾闪而逝。「臣弟的武功并非天下无敌,一柄湛卢便足以使臣弟束手无策。」
「为什么?」雍正似是仍不相信。
允禄缓缓抬眸,目光冷然。「无剑如何使毁天灭地剑法?」
「啊!」雍正恍然。「巨阙、湛卢无坚不摧,任何宝剑碰上唯有被毁损一途,难怪十六弟会束手无策。」
允禄默然无言。
「他们居然特意去找出那把传说中的古剑来对付你,可见他们确实对十六弟你深痛恶绝,下定决心非除去你不可。不过,或许朕知道他们选在那时候狙击你的用意……」话说着,雍正瘦长的脸上悄然布上一层yīn鸷之色,愈来愈深沉。
「他们想救吕毅中与沈在宽,倘若十六弟按照与朕的约定赶回来监斩的话,那群叛逆就逃不了了!」
允禄依然沉默无语。
「但他们竟然先跑去狙杀你,使你回不来,而那些喇嘛们……真是该死!」雍正怒拍桌案,猛然起身在案前踱来踱去。
「那些个无用的蠢才竟让那群天地会的叛逆跑了,朕让他们追下去,追到现在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连个回讯也没有,刘子义奏报说喇嘛们向他调去一队火器营,就连他们也失踪了,这简直是……」
恼火地站定在桌案前,他又拍了一下桌案。
「换了是十六弟你,无论是捉人或追人,朕根本不用多cao心,只要撂下句话就行了,不用多久,你就妥妥当当的办好事来。所以朕才如此这般仰赖你,就因为你办事够稳当,十成十可靠,没想到他们竟……」
雍正咬了咬牙。
「好好好,他们现在懂得要坏朕的事就得先除去你是吧?哼,朕偏不让他们如愿!」回身,愤怒已转为关切,认真地望住允禄。「你的伤如何?好透了么?」
「是。」
「那就好,不过……」雍正仔细端详他。「你瘦了许多呢,去,去宫里的藏宝楼看看有什么贡品人参雪莲的,不必再奏报朕同意,你就自行拿去吃了吧,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朕还有好多事儿得仰赖你来办呢!」
「谢皇上。」
「还有,先在府里休息一个月,有事朕自会宣召你来见。」
「是。」
允禄退身至门口,刚转身……
「啊,对了,十六弟,朕看你确实是瘦了许多,但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呢,你现在到底几岁了?怎么等了快四十年老等不到你满三十岁呀?十六弟你是不是愈活愈回去了?」
允禄徐徐转回身来,相对于雍正那副戏谑调侃的表qíng,允禄那张脸就像刚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棺材板,又臭又烂。
「皇上,您眼花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臣已经三十九了!」
「真是朕眼花了么?」
这年腊月里,满儿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先又哭又笑的通知允禄不必改行做她女儿了,再欢天喜地的派人送信去给竹承明报喜讯。
翌年年初,竹承明也回了一封信函和一份满月礼。
「奇怪……」满儿看完了信,想了一下,再看一回,放下。「老爷子,很奇怪耶!」
老样子,允禄还是在看书,闻言回也不回一声。
「老爷子,」满儿爬下炕榻,把信拿去放在他的书上面qiáng迫他看。「你瞧瞧,爹说二姊也怀孕了,但却没说她是何时成亲的,他们……不可能还没成亲吧?」
但允禄就是不看,慢吞吞地把信拿开,继续看书。
满儿gān脆坐到他怀里去,搂着他的颈子撒娇。「老爷子,陪人家说话嘛!」
允禄冷淡地看着她。「说什么?」
「说我刚刚提的事嘛!」
「没什么好说的。」
「哪里没有,」满儿大声抗议。「你不觉得奇怪吗?二姊她……」
「不是已成亲便是尚未成亲,有何好说的?」
静了一下。
「但她若是尚未成亲……为何她不成亲?」
「她不想成亲。」
「可是她怀孕了耶!」
「她还是不想成亲。」
又静了片刻。
「老爷子,你不想跟我说话是不是?」
「是。」
「为什么?」
「-的话题都属无意义。」
「那什么话题才有意义?」
「譬如这本书……」
「这才无意义。」
再静了一会儿,允禄一手抱稳她,另一手举起书,继续看。满儿耸耸肩,索xing挪了个最舒适的姿势,临时客串小宝宝窝在他怀里睡觉觉。
话不投机半句多。
四月,竹承明又派人送来一封信和一份礼物:给满儿的生日礼物。
「太好了,二姊生了个儿子耶!」
「……」
「这下子爹可心满意足了!」
「……」
「不过爹也许会希望二姊再多生个儿子比较好。」
「……」
「算了,不跟你说了!」
对牛弹琴。
八月,另一封信。
「耶?!」还没看完信,满儿便拉长嗓门惊叫,气急败坏地跑过去一把抽掉允禄的书。「老爷子,二姊不见了啦!」
允禄眉峰一皱。「不见了?」
「对,不见了!」满儿再看回信。「爹说二姊留了一封信,然后就不见了。」
「大意是说她已为竹家留下后嗣,以后她想要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请爹别再去烦她……」猛抬头,满儿一脸困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允禄默默地把信拿过去,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次,再还给她。
「-没看全。」
「是吗?」满儿立刻低头再看一次。「啊,原来他们真用下药那种下三滥的方式,但二姊依然不肯成亲,还吵着闹着要离开大理,爹不得不看紧她……咦?那样就怀孕了啊……哦,原以为她生了儿子之后会定下心来,对她的看守也就不那么谨慎,没想到就这样让她给溜了……」
接下来,她没有再出声,直至看完,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天地会和漕帮的人都在找她,但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允禄无言,只默默沉思着。
「你不能派人去找她吗?」满儿脱口问。
允禄摇头。
「啊,对,你是不能。」满儿叹气。「唉,二姊真是麻烦,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为可还那般任xing呢?」
允禄又凝思好半晌,方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异常严厉地对上她的眸子。
「满儿。」
「gān嘛这么严肃,老爷子?」
「在未得我允许之前,不准-出府半步!」
原来他是认为二姊打算对她不利吗?
「知道了,老爷子。」
但竹月仙并没有出现在京城里,王文怀与白慕天的人也一直找不到她,她,就这样失踪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允禄甫自贵州赶回京里,翌日便上圆明园去向雍正作报告。
「确然属实?」
「确然属实。」
「真是该死!」雍正低咒。「好吧,朕明白了,你回去休息几天陪陪你的福晋吧。」
「臣告退。」
一退出澹宁居,允禄便直奔出口而去,但在半途上却被两位宫女唤住。
「王爷吉祥。」
「什么事?」
「宁嫔娘娘有请王爷上茹园一会。」
「宁嫔?」允禄皱了一下眉。「不便。」
「娘娘说王爷若是不肯,要奴婢提醒王爷一声,说娘娘与王爷是青海旧识。」
「青海旧识?」眸中忽地寒光电闪,允禄徐徐-起眼来。「宁嫔娘娘是何时进宫的?」
「两个月前。」
「如何进宫?」
「奴婢不知。」
允禄下颚紧绷。「带路。」
「是,王爷。」
茹园的临水小亭里,静坐着一位清丽高雅的旗装女人,双眸凝望着水波盈盈,看似痴了。
「娘娘,奴婢已将王爷请至。」
「退下。」
「是,娘娘。」
两位宫女悄然退去,然后……静默。
一个坐着,一个负手伫立;她不言,他也不语;她幽静,他冷然;她看水,他阖眼,两个人好像在比赛谁最有耐力,时间,悄悄逝去。
终于……
「金禄。」她先开口了,但仍望着水面,她输了,又不甘心认输。
「-如何进宫来的?」允禄的声音比正月里的冰雪更冷。
「我花了半年时间在膝下无子亦无女的老花匠夫妇身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收我做义女,」宁嫔幽幽道。「又花了三个月时间随老花匠到圆明园来修剪花糙,然后,雍正来了,一眼便看中了我,他说不管我年纪多大,就爱我身上的宁静味道,那能给他带来平和的心境,于是便留下我在他身边。」
「-待如何?」
宁嫔终于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充满祈求。「带我走,否则我就一直待在雍正身边,你永远不知道何时我会禁不住痛苦,愤而将满儿的身世背景全盘告诉雍正,宁愿同归于尽,不甘心我一人受苦,你将会因此而寝食难安,会……」
允禄双眸威棱bào闪,冷哼。「-以为如此便能威胁得了本王么?」
「不,我不是想威胁你,我只是……是……」宁嫔咬了一下唇瓣。「倘若你真舍不下满儿,没关系,我愿意同她一起服侍你,只要你肯……」
允禄没那耐心听她说完。「奈何本王不想要-!」
宁嫔双目渐红,「你……你可以不要我,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她几近于低声下气地再央求。
「本王根本不想见到-!」
「我可以……」
「够了!」允禄bào喝,「竹月仙,聪明的话,-最好尽快离开,否则休怪本王棘手无qíng!」语毕即转身大踏步离去。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绝不会离开,除非你来带我走!」
随着哀怨的叫声,泪水串串洒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我的心?」
满儿疑惑地凝望着允禄的背影,卓立在凄灿的夕阳下,他的身形是那样僵直,那样冷厉,散发着几乎凝聚成形的邪恶气息,狂猛的,悍野的,充斥在四周的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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