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我家住台湾。」
「咦?」安琪儿愣了愣。「台湾?」
「没听过是吧?」康比勒谅解地笑笑。「那也不奇怪,你大概从来没有离开过蒙塔奇诺吧?所以,像台湾那种……」
「我知道啊!」安琪儿突然说。
「……小小的海岛国家……呃?你知道?」康比勒反而不知道了,不知道她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台湾啊!原来你家住台湾,」安琪儿仰起笑嘻嘻的脸蛋对着他。「我也是耶!」
啥?她也是?!
大概有十秒的时间,康比勒的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她刚刚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瞪着她。然后……等等、等等,她……她刚刚说……说什么来着?说她……
她也是?也是什么?不会是也是住在台湾吧?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康比勒怀疑地眯起了双眼。「你……也住台湾?」
安琪儿还以一脸的天真无辜。「对啊!」
如果她是在演戏的话,那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真的?」
安琪儿很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真的!」
不可能吧?
康比勒依然狐疑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才突然转用国语问:「那你会说国语吗?」
安琪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当然会啊!」
哇咧——标准的国语耶!
康比勒不可思议地呆住了。这……这下子他不信也得信了,否则,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说国语呢?
「可是……可是你现在住在这儿啊!」康比勒抗议似的说。
「我每年这时候都会来这儿玩啊!」
「为什么?」
「因为马可舅舅住在这儿嘛!」
「马可镇长是你妈妈的哥哥或弟弟吗?」
「不是!他是……」安琪儿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是我妈妈的表哥。」
原来如此。「然后呢?玩够了就要回台湾去了吗?」
安琪儿摇摇头。「不是,我还要到米兰去。」
「为什么?」
「因为玛丽阿姨住在那儿。」
阿姨?她妈妈的姊妹吗?
「玛丽阿姨又是谁?」
「笨!我妈妈的好朋友啦!」
原来只是好朋友而已。「那么接着呢?还有吗?」
「罗马,我还要到罗马。」
康比勒忍耐地捏捏鼻梁。
「又是谁住在那儿?」
「翠西亚阿姨啊!」
「又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才不呢!她是我妈妈的妹妹,所以我才叫她阿姨嘛!」
康比勒突然觉得跟她有点沟通不良。
「去过罗马之后呢?」
「还有皮埃蒙特。」
老天!她家的亲戚朋友还真多啊!
「那又是哪位亲戚或朋友住在那理?」
「那是我妈妈的家啦!」
「啊!原来你妈妈住皮埃蒙特。」
「才不是呢!我妈妈已经死了啦!」
天哪!他投降了!
「那你为什么会住在台湾?」
「因为我爸爸住在台湾嘛!」
康比勒不由得苦笑。好简单的答案,为什么他就是没想到呢?
「你爸爸在那儿工作吗?」
「对、对,他在那儿上班。」
真不简单,终于搞清楚了,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自杀了!人单纯一点是很好,可是太单纯的话,有时也会让人抓狂的!
「好!我懂了,安琪儿,我想……」康比勒稍微推开她一些,然后蹙眉思考片刻。
「我想,我还是先回台湾,你呢!就按照预定计画到米兰和罗马去,等你回台湾后,就打电话给我,我会立刻去找你,这样可以吧?」
安琪儿马上不高兴地噘起小嘴。「可是那还要很久耶!」
「我知道、我知道,」康比勒又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安抚着。「可是,这是你已经预定好的行程,你的亲人都在期待你的来临,你总不好让他们失望吧?放心,再久也不过一、两个月,到时候你一回台湾,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就好象睡一晚,隔天早上我们不是又见到面了吗?」
看得出来安琪儿还是很不qíng愿,「好嘛!」不过!她还是乖乖点头了。「那等我回台湾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立刻来找我喔!」
会的,一定会的!等下回见面时,他就要开始努力的去说服安琪儿的父亲把女儿jiāo给他这个身无恒产的穷小子了!
「我给你的电话号码不要弄丢了喔!」
「嗯!」安琪儿轻应,而后柔顺地偎在他怀里。「你不能忘了我哟!」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康比勒低喃。「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就跟爸爸爱我一样爱吗?」
呃……这就有点差别了!
「差不多啦!不过,我比你爸爸还要爱你,」康比勒深qíng的凝视着她,并誓言般地说。「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而你也找不出另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宝钗分,
桃夜渡,
烟柳暗南浦。
怕上层楼,
十日九风雨。
断肠点点飞红,
都无人管,
更谁劝,
流莺声佳?——
宋辛弃疾
坐在疾驶离去的轿车中,康比勒努力压抑住胸口那股回头看的冲动,他怕只要一回头,他就走不了了。但是,心头的失落感告诉他,他的确掉了什么东西在后面,在蒙塔奇诺的森林里。
若有所失地到了飞机场,他差点上错飞机;而且,在苦涩心酸的十几个钟头航程里,他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连水也不想喝。
当他终于挨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时间,步下飞机再次踏上台湾的土地时,他可以感觉到以往支持他走到今天的那股愤怒又回来了,失去自由的哥哥和姊姊悲苦的音容再次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决定先请一天假去看看哥哥和姊姊再恢复上班。
回到他的住所——以四千元租来的公寓小套房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从安琪儿那儿要来的照片放到全家福的相框旁。
眷恋地抚挲着相片,「帮我,安琪儿,帮我!」他低喃。
一个钟头后,他换上简便的服饰离开公寓套房,驾驶着他那辆90年代的裕隆尖兵朝北投而去。
当年才十九岁的康比雪为了筹钱救大哥,傻傻的把自己卖给一位贸易公司的老板陈冠廷作qíng妇,开始了她见不得人的地下生活。其实,原本这样也还算好的,总比那些被千人骑、万人压的jì女好吧?
问题是,陈冠廷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东西,因为是入赘的女婿,所以,在家里被老婆压得死死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闷得他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所以,说他是找qíng妇,不如说他是要找个出气筒还比较正确。
所以,这十年来,康比雪不但没有被怜、被爱,还被打、被揍到已经麻痹了。但即使有机会,她也不敢随便离开陈冠廷,因为陈冠廷曾警告过她,如果她敢离开他的话,他就要不择手段的毁了她弟弟的前途。
为了弟弟,她只好继续忍气吞声了。
在北投琪哩岸山下有一楝隐身于树林间的小别墅,小别墅后有一小片花圃,这就是康比雪的心灵寄托。她爱花、惜花、怜花,是个虽然书读得不多,却气质典雅、韵味十足的女人。
「姊!」
康比雪闻声,惊喜地抬起头来,「小勒!」她忙放下正准备换土的盆栽,并起身脱下塑胶手套,当康比勒来到她面前时,刚好迎上她欢欣的大拥抱。「小勒,快三个月没见了吧?你这次出差好久喔!不过……」她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你看起来很不错,工作很顺利吧?」
「很顺利。」康比勒同样仔细地上下打量康比雪。「你看起来也很好,姊。」
康比雪温柔但自嘲地笑了。「他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听说他老婆又生了,而且这次生的是男孩,我想,可能会有一阵子都不会见到他了吧!」
康比勒没说话,只是搂着她往屋里走去。
「你这次有没有乘机好好观光一下?到国外出差可是很难得的哟!以前都只听你说到南部或中部出差,这回你打电话来告诉我说要到义大利去,我就想着,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游览一下,以后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呢!」
「当然有,」他们从后门直接进入开放式的厨房,康比勒先让康比雪坐在餐桌旁,再去开冰箱拿果汁。「不但有,而且整天都在到处游览、到处玩呢!」
「真的?」康比雪惊讶地看着康此勒在她面前放下玻璃杯,再注入果汁。「那你的工作呢?」
「我在等,」康比勒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坐到康比雪旁边。「等客户商量合约细节。」
「这样啊……」康比雪不太明白地耸耸肩。「我实在听不懂,不过,只要能顺利完成就好了。」
康比勒徐徐地喝了几口果汁,双眼却始终凝定在康比雪的脸上,似有所思,又好象在探索什么。康比雪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上了泥土或什么的。
「怎么了?姊脸上有什么不对吗?脏了?还是看起来又老了,」
康比勒放下果汁,认真的摇摇头。「不,姊,你还很年轻、很漂亮,所以,姊,离开他吧!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了。」
「不!」康比雪叹息着笑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你知道我不能。」
「姊,我不怕他!」康比勒qiáng硬地说。「如果他真的有办法毁了我,尽管来吧!不管他要耍什么手段我都不怕,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兮兮的高中生了,姊!何况,他也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吧!要毁了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行,我不能冒任何险!」康比雪温柔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小勒,现在你是康家唯一一个能走出自己光明前途的人,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你,爸妈在九泉之下绝不会原谅我的!」
「爸妈已经死了好久了,姊!」康比勒不耐烦地抗议。「而且,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再是需要姊姊保护的小弟弟,这十年来,我不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吗?」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姊,你为我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所以,拜托赶快离开他吧!我会照顾你的。」
康比雪笑笑,并抽出手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脸颊。「好了、好了,小勒,不必这么激动,其实,姊姊跟着他过得也很好啊!你看,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什么也不缺,你不需要再替姊姊担心了。」
是喔!外加拳打脚踢都够打包了!
「姊……」
康比雪突然起身往冰箱走去。「你今天可以多留一会儿吧?要不要在这儿吃晚餐?我早上才买了一条新鲜的大huáng鱼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