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育台转一个身,睁开双眼,到了吗,这一站是什么地方,米兰?圣麦连诺?
“醒啦?”是育源细心问候。
育台赔笑坐起来,“客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育源笑笑,“玩得很高兴,现在全回家去了。”
育台大吃一惊,“我睡了多久?”
“四个半小时,正好是整个晚会的长度。育台,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生日吗?呵谢谢你。”
已经曲终人散。
“客人曾经进来向你祝酒。”
难怪感觉如坐旅游巴士。
“纪元呢?”
“洗完澡她该睡觉了。”育源既好气又好笑。
育台搔搔头皮,“嗄?”
“不过,有人等着见你。”
“谁?”
育源跑去打开书房门,只听见一声“我”,一个俏生生人形随声音出现,只见那穿鲜红色的人儿一手捧着碟小小生日蛋糕,另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手袋,笑道:“我是学仪,记得吗?”
仍然那么爱红。
“请坐。”
育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书房。
学仪走到光底下来,得天独厚的她外形一点也没有变,浓眉大眼,美丽如昔。
育台由衷地说:“你气色好极了。”
“老啦。”学仪伸个懒腰,丝毫不在乎,由此可知自信十足。
至此,育台已无话可说。
学仪却是走到他身边,探近他的脸,“你曾说过,我是惟一令你心跳的女子。”
育台承认:“仍然是。”他看着她晶光灿烂的眸子。
学仪咕咕笑,“真的?”
“为什么要骗你。”
“我们已不是少年人了。”
育台微笑,“我仍然记得我在你家门前等你通宵的qíng形。”
学仪感喟,“以后,再也没有人爱我那么多。”
“你放心,”育台温柔地说,“像你那么可爱的女子,永远不乏人爱。”
学仪高兴起来,“是真的吗,育台,是真的吗?”
“真的,学仪。”
她过来吻他的脸,嘴唇香且糯,感觉真正好,有点像小纪元亲吻爸爸的感觉,居然有此联想,可见与学仪之间,已无男女之qíng了。
她向他道别,翩然离去。
育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忽然觉得红日炎炎,天好像亮了,睁开眼睛,看到一家人正看着他微笑。
育台大奇,不知究竟做了几个梦,而梦中又有梦,醒了几次,仍在做梦。
“我真的醒了?”他问育源。
育源伸出手指拧他一下,“痛不痛?”
育台点点头。
稍后他问:“学仪来过吗?”
“她要赶飞机到多伦多去接洽一单生意,只打了个招呼就离去。”
育台发愣,“穿什么颜色衣服?”
育源笑,“也只有她配穿红的。”
“她有无问起我?”
“我说你在书房,她只应了一声,时间实在来不及了,车子就在门口等她。”
原来真是个绮梦。
“你要是牵记她,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不不,不是真的,育源,谢谢你这个晚会。”
“劳民伤财,早知给你一瓶酒让你灌下即可。”
“抱歉抱歉,下不为例。”
“还有下次吗,”育源忽然有点悲哀,“一年一度只有一个生日,你会有空与我共度?”
育台抬起头,真的,那么多个生日,他从来不庆祝,当然更少与家人度过,育源讲得对,这是难得的一次盛会,可是他却睡过了头。
不过,幸亏做了个好梦,梦中,吕学仪仍然美丽,且对他温柔,使得不再少年的他也非常快乐。
但是,育台并没有在温埠久留的意思。
他想往前走,看清楚这个世界,以前他没有太多时间太多心思,现在趁着空档,他想多了解一下天地人。
雅正不止一次同他说:“育台,到露台上来看看日落。”
他正在无线电话中与业主纠缠得如火如荼,根本没听清楚雅正在说些什么,只得昏忙地抬起头假笑一下,敷衍了事。
事后对陈旭明诉苦:“看日落,我同你大概要到八十岁时才有时间看日落。”
老陈有同感,“喂,要是我同你活不到八十岁呢?”
“那就不看也罢,总不能叫老的去做,女的去做,小的去做,然后我同你净是看日出日落。”
老陈很佩服,“哗,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为事业兮一去不复还,这是育台当时的心qíng。
他问纪元:“在姑姑姑丈家高兴吗?”
纪元点点头。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看样子纪元适应得很好。
她当然永远永远不会忘记她母亲,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印象总会慢慢淡却,变成一个影子,想到这里,育台吁出一口气。
“要不要留在姑姑家读书?”
纪元说:“爸爸要走的话,我一定跟着走。”
育台甚觉宽慰,十分感激雅正为他留下这个女儿。
他到房里去翻摄影集,育源看见了说他:“这本册子,是雅正留给纪元的纪念品,她是怕纪元将来对她没有记忆,有所遗憾,你又何用天天翻阅?她目的是要跟你说再见,你应该从她所愿。”
育台缓缓把册子放下。
“摄影集且放在我处。”
也只有妹妹敢这样直谏,旁人可真怕得罪他。
片刻育源又探头进来:“陈旭明找你,电话就在案头。”
育台问:“老陈你为何不住地骚扰我?”
他这样回答:“因为你的第一批帐单已经寄到公司。”
育台无奈,他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故不能脱离红尘,以及凡间俗人一如陈君。
“育台,天文数字,”他报上数目,“告诉我是怎么花的,你老要小心点,公司资源有限。”老陈一向是理财那一个。
“我大概吃多了几顿。”
“省着点吃。”
“不至于要这样吧?”
“育台,一边生财一边花钱,才是生存之道,回来吧。”
“不,”育台如一赌气小孩,“我此刻不知多逍遥快乐。”
老陈气结,“你带着小孩能到什么地方去呢,不外在市中心吃个茶逛个街,自欺欺人。”
“我这就同纪元到南极洲去。”
“只恐怕该处也令你失望,育台,做人讲心境,你若看得穿,处处是蓬莱。”
“你先看开点,把所有帐单给付清吧!”叮一声挂线。
育源探头进来,“你怎么这样对合伙人?”
“你偷听我电话!”
育源理直气壮,“我自幼一向窃听你所有电话,怎么样?”
育台啼笑皆非,这里简直住不下去,再住下去,恐怕真会暂忘悲痛。
他同夏长志说:“雅正本来有一个计划,她想拍摄气象。”
夏长志动容,“可那十分艰巨,连龙卷风在内吗?”
“是,台风、雷bào、晚霞、晨曦、露水、烟雾、大雪、冰雹,还有极光。”
“工作开始没有?”
“等纪元稍大就打算动手。”
“你想继承她的遗志?”
“我哪里懂摄影机,将来惟有等纪元来完成吧。”
夏长志微笑,“纪元将来可能是一名会计师。”
育源接上去:“或是货柜车司机。”
“或是时装设计人员。”
育台不出声。
夏长志说:“她不一定会长得同雅正一模一样。”
也许完全不同,她是另外一个人,有权发展她的志向。
夏长志说下去:“许多父母来不及要子女承继他们未完成的志向,希望他们在同一条路上做得更好,为父母扬眉吐气,这是不对的吧,为什么要孩子们十足十像我们呢?”
育台接上去:“因为自恋。”
夏长志笑了。
“做你们的孩子必定很幸福。”
夏长志连忙摆手,“理论归理论,牵涉到那么多爱的关系,无论如何不会讨好,我亲眼见过大律师母亲教幼儿如厕,一样弄得大哭小号,不欢而散,事后那母亲一直问苍天:‘为什么我的孩子那么笨’,十分伤身,有碍养生。”
“你们老来会寂寞。”
“会吗?”育源挤眉弄眼,“那也只好接受现实,没有付出,没有收获,也是很应该的。”
这个时候,纪元在课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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