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收到信?”
“上个月。”
“可是她一年之前已经去世。”
“可能是寄信的人耽搁了时间。”
“信从什么地方寄出?”
“香港,她的原居地。”
李育台已经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司徒启扬到这个时候才问:“你是雅正的好朋友?”
育台拍起头,想了很久,“可以这样说,但是,我因忙着做生意,并没有充分地认识了解她。”
司徒不语,过一会儿他问:“我可以问你要这张照片吗?”
李育台想一想,慷慨地说:“我有底片,你拿去吧。”
司徒把照片珍而藏之。
“雅正做了一本摄影集给女儿,新近出版,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她没向我提及。”
由此可知,他虽对雅正爱慕,雅正不过视他为普通朋友。
“或者,你可以给我地址,我寄一本给你。”
司徒启扬连忙道谢。
那边那几位女士已经忙着过来与司徒jiāo际,育台趁人忙,掉头而去。
他并没有随团出发,他当夜乘专车返回温布。
李育台受到极大的震dàng。
回到育源的家,最高兴的是小纪元,而育源却以为他不舍得女儿,故半途折返。
育台的心许久不能平复。
他不知道原来雅正那么寂寞,竟与一个陌生人通信达两年之久,而且除出私生活之外,无话不说。
而那个气字不凡的笔友毫不掩饰对她的仰慕之qíng。
换句话说,只要雅正愿意,外头机会多的是,她根本不必与一个不解风qíng、毫无生活qíng趣的小生意人在一起。
李育台照着镜子,看到一张瘦削憔悴的面孔,忽然之间他自惭形秽,低下头来。
一个陌生人对雅正的尊重珍惜好似比他还要多一点。
他把面孔埋在手心。
自房间出来,他看看钟,拨电话到公司找伍和平。
和平不相信那是李育台,“你不是到北极圈探险去了吗,听说你打算坐着狗拉的雪橇去同北极熊争食,重演杰克-伦敦的《原野呼声》。”
育台苦笑,“小和平,连你都把我当笑柄。”
“对不起,我轻率了。”
“替我航空邮一本《如何说再见》给——”他说了姓名地址。
“司徒启扬医生……”和平重复,忽然想起来,“是那个司徒启扬吗?”
育台一愣,“哪个司徒?”
“那个用手术显微窥镜拍摄胚胎在母体成长过程的司徒启扬。”
“他很有名气?”
“妇女对他非常有好感,他替胚胎做补心手术十分成功,该项手术在他领导下在英国某医院已脱离实验阶段而成为一般xing服务。”
“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收过他传真过来的资料jiāo给李太太。”
李育台半晌做不了声。
“喂,喂?”
“你收过许多此类资料?”
“有十次八次。”
他一无所知,不是雅正瞒他,而是他粗心大意。
和平说:“我马上替你把书寄出去。”
“和平,”李育台想起来,“你帮雅正整理文件的时候,有无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有好几封信,都写了地址,可是没贴邮票,我都给她寄出去了。”
“你有无把信上地址抄下来?”
“有,我一向有这种习惯。”
“请传真一份给我看。”
“好,我马上做。”
李育台想关心几句,“你好吗,和平?”
“托赖,还过得去,工余还不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几个大节快要来临,市面颇有点喜气洋洋,许正彦与洪桑龄各请我吃过饭,可是没有下文,人qíng越来越虚伪,寻找真爱已成为不可能的事,可是李育台先生已成为女孩子的偶像,连隔一条街的写字楼都知道我老板是位qíng圣。”
育台听了,默默无言。
旁人哪晓得这么多,旁人把他估计得太高了。
他挂了线。
妹夫夏长志笑问:“怎么去一天就回来了,很吃苦吗?”
“不,忽然没了兴趣。”
“呵,闹qíng绪。”
育台笑,“一生人从来没有任xing过,此刻才知道原来放肆那么开心,从前,只知道再不愉快也得咬紧牙关忍耐着熬过去。”
夏长志也笑,“我同你如果散漫不羁,那妇孺就惨了。”
“这会不会是我同你的误会呢?妇女现在也很能gān,不必我同你背着她们走了。”
夏长志搔搔头皮,“我见过什么都不理的男人,粗细话都jiāo给女人,日子一样过。”
李育台问:“你做得出吗?”
“我没有这种福气。”
“我也是,哪怕她们妆奁千万,我还是照付家用。”
“太笨了。”
“嗳,肯定是老派笨伯,伴侣又会怨我们工作太忙,时间不用在家里吧。”
“育台,来日方长。”
当初,他也是那么想,钱到用时方知少,非努力赚多多不可。可是,他同雅正没有时间了,人算不如天算。
“育台,说来说去,你仍在自责,其实不必如此,在我们眼中,你已是一等一好丈夫,好父亲。”
仍然不够好。
未来想得很远,像退休后gān脆住在豪华游轮上当家一样不停环游世界,绕了地球一圈又一圈……他想都没想过他们会没有时间。
原以为经过千辛万苦,生活终于上了轨道,会得朝快乐的泉源按部就班开出去,错!
车子脱了轨,车厢抛下山谷,他与纪元都受了重伤。
纪元还有恢复健康的机会,他就没得医了。
伍和平的传真到来,名单上有六七个姓名地址。
第一个便是司徒启扬医生。
接着的名字包括李永生、罗志廉、谈美怡、麦乐珠、邢淑荣。
这些,肯定都是雅正的朋友,李育台对罗与谈都有印象。
当她知道病qíng沉重,便写了信件,预备寄出,可是体力不支,一时遗忘,故要拖延到伍和平来收拾遗物时才发现它们,将之寄出。
她的朋友收到了迟来的信会怎么样想?
那天晚上他做梦,走进一间大屋,推开一间房门又一间房,“雅正,雅正在这里吗?”
一个美貌女子转过头来,“雅正搬了,我在这里。”
看仔细了,她是吕学仪。
“胡说,你根本没见过雅正。”
“听你说多了,印象栩栩如生。”
育台落下泪来。
“育台,”只听得学仪吃惊地说,“你老了,鬓须已白。”
“我不在平。”
学仪咕咕笑,“我们认识在少年时,你爱谈天我爱笑。”
他握住了学仪的手,流下泪来,“你见过雅正吗?”
“我从来没见过雅正,我走了很久她才出现在你生命中,记得吗?她不在这个房间里,往前走,她在走廊前端的门里,你试着去敲门。”
就在此际,他醒了。
育源站在他面前,“有人来看你。”
育台尚未梳洗,感觉尴尬,“谁?”
“放心,不是女客,是一位小朋友。”
“不会是huáng主文吧?”
“纪元呢,上学没有?”
“都快放学了。”育源笑。
育台披一件外衣便到楼下去见小朋友。
huáng主文一见他便恭敬地站起来。
是有这种孩子的,温文有礼,品学兼优,从不给大人任何麻烦。
李育台却知道纪元不是其中之一。
只见huáng主文含笑道:“打扰你们了。”口角一如大人。
“哪里哪里,母亲好吗?”
“我们现在住海滩路公寓里,家母打算开始写一个长篇。”
李育台笑问:“一个作家如何工作?”
huáng主文也笑,“写呀。”
这倒是真的。
“家母想邀请你们来喝下午茶,星期一至七下午三时都可以。”
“呵,那么就明天吧。”
“纪元好吗?”
“她仍然苦苦思念母亲,我想,她仍需一段时间。”
“纪元算是适应得不错了,”他站起来,“我们明天见。”
“我送你回去。”他是怎么来的?
“呵不用,有车子在外头等。”
李育台笑,他忘了huáng家是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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