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儿慌乱的看向还搁在脚边的碗,仓皇的将碗推进墙fèng里。“我喝的是补药。”
“什么样的补药?”他沉着声追问,也将她的举动收进眼底。
“前阵子大夫不是诊过我的身子,说我气虚血弱,得经常用药补气,不然过阵子天冷了,容易犯病。”她看似镇定的解释,眼神却飘忽得不敢定视他。
大夫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有必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吗?“怎么不让下人熬了送进房,要你亲自来厨房弄?”
“没什么,就我不放心,怕下人火顾不好,想说既然要帮您备餐,就自己熬煮了。”她淡淡的扯着笑。
“喔?但这药好像很难喝是吧,瞧你喝完难受的模样,难道不能要大夫开些好入口的补药吗?”他心疼她那副难受的模样,以前他也常喝补药,怎么不知有这么苦的药方?
“这个……我回头会问问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替代的药方。”她极度不安的应着,心里却想着下回得更小心了。
这秘方是私底下她跟大夫问来的,大夫说这是宫廷秘方,虽药会苦得人难受,且容易犯呕、厌食、体弱,但不少嫔妃们吃都有效,没两个月即为皇上生下子嗣,巩固宫中地位,末了还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可她都没听进。
因为她在乎的不是宋家少奶奶的地位,而是身为相公唯一妻子的机会,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药没有她的心苦,她忍得下。
“嗯。”宋连祈眯起眼的瞧着她因苦味还留在舌口之中,那难受的滋味揪得她的眉心怎么也无法松开,他心里更是存疑了。
“您来得正好,可以用膳了。”为了避开他起疑的目光,数儿赶紧领着他出厨房回厢房。
然而照例,她仍是食yù不振,人消瘦,jīng神也不好,但却努力在他面前用力的吞着粥,只是一碗粥怎么吞还是一碗满满,她根本没办法下咽。
他瞧在眼里,心沉了沉。“这药别吃了,怎么有补药越吃人越瘦?”
她硬是扬起虚弱的笑容,“没的事,是我最近忙铺里的事,有些累坏了。”
“过来!”他招了招手,数儿莫可奈何的坐近,他搂着明显消瘦的身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数儿,听说你明天开始要进祠堂里斋戒静坐祈福三天是吗?”
“嗯。”她一小口粥吞得很久,但不敢拒绝送到嘴边的汤匙,就怕自家男人又起疑心。
“想祈什么福呢?”
“想……求列祖列宗赐我些福份兴家。”
“你嫌自己的福份不够庇荫咱们家?”是谁在她耳边说闲话吗?
“不是的,我能有今天,福份够不凡了,只是贪心的希望福气能绵延下去。”能够让她为他生个娃娃,讨老夫人欢心。
“是吗?”
“是啊,这三天我不能伺候你,你别怪我。”
“不会的,你是为了兴家不是吗?”他脸庞表qíng末变,但黑眸底下的色泽却不动声色的加深。这丫头肯定瞒了什么事!
“是啊,为了兴家。”低下头,看似专心的咀嚼,但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怎么也不敢贸然落下。
老夫人说她福份不够,她想求求祖宗别怪她福份薄,还是赐她一个娃儿吧。
也许心诚一点,祖宗们会给她机会的,为了宋家,为了留在他身边,任何方法她都想试试。
盯着低下头的人儿,宋连祈将眼眯了起来,将嘴凑近她耳边。“数儿,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话没完,却让敲门声打断了。
霞姊又敲了两下门,“少夫人,给您送补药来了。”
补药?数儿有些不明所以。她没jiāo代人送补药啊?!
“进来吧。”宋连祈倒是不疑有他,率先把人唤进来。
霞姊动作俐落的把药碗端上桌,推到数儿眼前。
“这是什么补药?”他盯着霞姊问。
她愣了一会,随即答道:“少奶奶这阵子气虚,这是厨房熬的补药,专养jīng气神的,药方奴才就不清楚了,少爷想知道,等会老奴跟大厨问清。”
“是吗?”他摸摸妻子还没挽起的发,轻声问:“怎么你最近吃这么多补药我都不知道?”
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没那么酸涩了,数儿侧身看他,“没有,就大夫jiāo代的,前一个药方餐前吃,刚开始较伤胃伤身,霞姊现在端来的是让我餐后吃,养胃补身的,前个药方我备餐时会顺手熬,后个药方就让厨房忙了。”
打蛇随棍上吧,正巧这时候霞姊送了药来,承认了,至少有两个人知道这事,他才不会起疑,只是……霞姊到底是为什么送药来?
“少夫人,趁热喝吧!”
“嗯。”即使粥已经让胃不舒服极了,但数儿还是勉qiáng将药暍下,站起身,唇角扬高,反身也将丈夫拉起,“好了,您等会不是有事得出门一趟?晚上我等您回来用餐。”
宋连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下出个所以然,还有这笑容——一点也不像数儿的笑!
“嗯,我先走了。”整整衣衫,他带着心事出房门,将房间留给主仆俩。
看他走远,数儿连忙把疑惑问出口,“霞姊,怎么会有这碗药?这药是吃什么的?”
霞姊扬起夸张的笑容,“真的是给少夫人您补身的,最近少夫人吃得少又瘦得多,大厨为您的身子担忧,所以熬了家传补药来,补身子也开胃口。”
数儿点点头,算是知晓。但她有瘦得这么明显吗?
“那少夫人,您之前跟少爷说的前一个药方又是什么?”
“没什么,也是补身的药,若少爷或其他人再问起,就照我说的说,你这帖药以后也照这时间送来。”数儿语气严谨的jiāo代。这样该万全了吧。
霞姊点点头,应了声,默默的收拾起碗筷,笑容显得不太真切。
看着窗外假山流水深思的数儿,也没花心思注意。
宋连祈意味深长的视线直直落向娇妻。
这阵子数儿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事重重,好像瞒着他什么事,今儿个借口上街,却将他带到这宅子。
这里美女如云,不过只有他一个男人出现在这属于女人的聚会上,还真是奇怪得令人侧目。
数儿不动声色地朝丈夫露出笑脸,“很无聊吗?”
“不会。”他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心虚不安的人儿。
先从饮药开始,接着是祈福,后来是这“妆媛会”,还有听管家说,奶奶最近频繁的找数儿话家常,再后知后觉,他也猜得出她的心思。
但……为什么不找他商量?!
数儿深吸一口气,像在自家花园赏花,闲话家常般跟他聊起这些“花朵”,只是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您看,这儿全是杭州有名的淑媛千金,个个气质出众,风采夺人,您说是不是?”她领着他将视线望向满庭园的娇美千金。
“嗯。”他不甚感兴趣的应声。
所谓的妆媛会,就是由杭州一群名媛贵妇所成立的团会,这些有钱有闲的千金贵妇们,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吟诗品茗、闲聊解忧,但在杭州颇有名气,不少人以受邀此会为荣,但这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心闷的是她用泛着冰寒的小手,拉着他一遍遍在这些千金面前绕过,仿佛有意要他多留意这些女人的长相,遇到熟识的人,还主动推他上前打招呼。
这丫头为何要这么勉qiáng自己?
“方才那是李员外的二女儿,听说一手刺绣工夫了得,是个有才艺的姑娘。”她与他闲聊,但语气越是刻意撞没事,听来就越不自然。
“喔。”他意兴阑珊的应着。
没兴趣吗?数儿蹙了眉。“您再瞧瞧,那是姚姑娘,去年她曾随着父亲上过咱们的宋宅赏月,现场还即兴做了首诗与您对吟,文采不错,你还曾称赞过她才色俱全,这事您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他连看那姑娘一眼都没有,就直接打呵欠。
她露出失望的神qíng。“不记得了呀……欸,那不是衣姑娘吗?听说她夺得了今年杭州第一美女称谓,而且很会——”她眼尖的瞧见凉亭上一名娉婷绝色的佳人。
衣姑娘?她话没说完,宋连祈即抬眼望去,见到佳人后,意外的让他似有若无的勾起唇。“是她?!”
他打断她的话?他在笑?“您认识人家?”
“听过,但不认识。”他笑得更灿烂了,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从小跟少爷到大,数儿从不会错认他的笑容。他对这人有兴趣!
“您想认识她吗?”她该高兴的,这不就是她今天硬拖他来的目的?但心头的窒闷却怎么也甩不掉。
“想。”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我陪您过去。”
他点了头,但走没两步,就停下脚步看她。
“怎么了?”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审视,数儿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宋连祈静默一会才开口,“我想与衣姑娘单独聊聊,你别跟上来,我等会就回来。”不等她回话,旋即转身,自顾自的走进凉亭。
数儿呆愣当场。被他放开的手更凉了,不晓得是不是天气转冷的关系?
她的心不断往下沉。看来相公真有心结识人家……低着头,她努力稳住自己紊乱的气息。
没事没事,就跟她想的一样,这样对宋家比较好!
想起昨儿个老夫人的话,她有些恍惚了。
数儿,个把月过了,奶奶不能再给你时间,奶奶能给你的最后宽容,就是让你自己为连祈选门偏房,看有没有哪个相识的千金跟你合得来,以后你也会……比较好过。
“比较好过吗?”她愣在原地,脸颊是苍白的,让风chuī得冰凉的身子一步也没有移,就这么僵直的站立着,远远看着丈夫与衣玉露相谈甚欢。她果然没错看,他那笑容……很不一般。
是那么自然,那么真诚的笑容,如果不是真喜欢对方,照他的个xing是一眼也不会多看人家的,现在却笑得这样开心……
老夫人,这样真的有比较好过吗?心泛疼有比较好过吗?
等会就回来——
他说等会就回来的,但她不是等了好一会了?秋风都能将手chuī僵了,他却依旧稳坐石倚上。
数儿就盯着宋连祈,看他侃侃而谈,似乎在说些什么有趣的话,逗得杭州第一美人,听说也是让无数公子碰壁的冰山美人,都笑了。
最后,她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他才与衣玉露道别,对方送他出凉亭,远远见着她,知道她是谁,扬起艳丽的笑,一个颔首,送来礼貌的招呼,她脸色泛白,竟然笑不出来回礼。
“数儿,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察觉她似乎气色不佳,宋连祈快速与佳人道别,回到她身边。
“我……”盯着他,心发疼,却又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