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下)_浅草茉莉【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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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这样好吗?会不会不吉利?照理得先掀过新娘的头盖,还得喝过jiāo杯酒的……”

 “不用了,别让她饿着就好。”

 “好的,我这会就去。”

 “等等,待会顺便让闲杂人都离开绫园,让二夫人自己贴身的丫鬟留下就好,传我的话,其他人不准打扰她。”

 “好的。”

 “去吧。”宋连祈摇摇手,示意chūn儿去办事,转身又跟一gān兄弟敬起酒。

 他跟chūn儿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数儿耳里。她怎能不觉得悲哀?

 怕她饿着、怕她让人说闲话,这样的温柔,以前专属于她,现在得跟别人分享了,她顿时食不下咽。

 “别肃着一张脸,让人觉得宋家的大夫人没气度。”突地,宋连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数儿赶忙扬起笑脸,随着他招呼前来祝贺的朋友。

 “说着悄悄话呢,没想到娶了偏房,宋少爷跟大夫人还是这样鹣鲽qíng深啊。”

 “就是,左拥右抱,羡煞众人。”

 “一个是名满杭州的娇俏丫头,一个是杭州第一大美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宋连祈的好际遇,说着数儿的好气度,说着衣玉露的好名声,一句一句都说进数儿的心坎里,刺得她发疼,但她始终扬着笑脸。

 敬完酒,宋连祈又坐回她身边,坐得很近,左手轻轻搂上她的腰,跟以前不一样,轻得像是只有勾上。“这几天,我已经让人打扫锦园了,明儿个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她身子明显一僵,“为、为什么……要搬?”

 “玉露已经娶进门,我做事总得公平,不能我让她睡别的院落,却让你睡我房里,是吧。”

 公平?他对衣玉露公平,那谁对她公平?说不出话,她笑着点点头。

 他笑得像往常一样温柔,“这么折腾,你也该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我的相公您也少喝点。”柔顺的想站起身,手却被他拉住。

 “往后,称呼我相公就好,别这么绕口了。”

 像是他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数儿越笑越开心,一脸灿烂,只有搀扶她回房的霞姊知道她颤抖着身子。

 回房,她让霞姊退下,就这么呆坐窗边许久。

 不勉qiáng,那在现在的称呼上多加上几个字也行。

 加上哪几个字?

 加上“我的”两个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爷?

 对,平日你可以这么称呼我,比如我的少爷用膳,我的少爷起chuáng,我的少爷外找,我的少爷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爷……咱们该行房了——

 数儿突然笑得呵呵有声。她这少爷就这样,他不害臊,她会害羞耶,每次都叫她做些羞人的事。

 我怕你称呼我的少爷这么久了,会改不过来,为了让你叫得顺口些,这“我的”还是加上去好了。

 我……的、相公……

 很好,我想这辈子我不会再改了,省得你绕口不习惯。

 他每次都这样,要些卑鄙的招数要她屈服,对了,之前还以“死”相bī要她延长卖身年限勒,哈哈——结果她还真的嫁给他了。

 哈哈——他当初坚持那么久,一定要她叫“我的少爷”、“我的相公”,现在又说不用了,他就是一个这么随xing的少爷。

 丈夫的新婚夜,数儿也没睡,就这么坐在窗边许久许久,脸上始终挂着笑,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

 直到一早霞姊来敲门,惊醒她,她才发现衣角都沾了露水,眼角也沾了……

 只是露水吧。

 亭内,白杨树下,傅来古筝音曲,拨筝之人,艳若牡丹的脸庞上有着勾人心魂的美眸,柔若无骨的细指正抚着弦,弦声回绕,煞是悦耳动人。

 一旁的男子手执醉人酒壶,俊逸过人的脸庞难得泛出少见的酡红,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

 数儿伸手悄然推开白杨,望着俊俏面容闲适欣赏着美人抚筝的模样,心头百感jiāo集。

 当年抚筝也是他jiāo代下来必学的乐器,而他验收后,总说听她抚筝是人间一大享受,如今,听其他女人抚出来的音律……也一样这么享受吗?

 丫头学琴,她是头一人,但千金闺秀中,不会抚琴的又有几人?以前他总说她如何如何的特别,如今她的特别在衣玉露面前,也不过是如此的平凡。

 凉亭里,佣懒的男子突地在抚琴女子耳边说了悄悄话,衣玉露先是停了手,接着轻轻拨了琴弦,换了曲子。

 听着琴声,数儿的泪无法控制的落下。她听过这首曲子,是相公当年亲自教她的,一字一字教她吟唱的曲子——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chuī又少,天涯何处无芳糙。”她轻声的跟着琴声唱。

 当年她问他,这词的由来——

 “有人说这词是苏轼写给侍妾王朝云的,听说王朝云声调很美,苏轼喜欢听她唱歌,可惜她比苏轼早走,她过世后,苏轼没再吟过这首词。那你知道王朝云的身世吗?”

 “喔,很特别吗?”

 “众说纷纭,有一说是,她是他宅子的丫鬟,很得苏轼喜爱,他亲自教她习字、抚琴,后来成了他的最爱……你不觉得身世跟你很像?”

 最爱啊……泪水不断滑落而下,数儿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俏,多qíng……却被无qíng……恼。”是啊,多qíng却被无qíng恼,她的声音早已跟不上曲子。

 这吟唱虽轻,却已经惊扰了抚筝之人。

 “什么人?”衣王露停住抚筝的手,略皱柳眉。

 知道藏不住了,数儿抬手抹抹泪,挂上她最近学会的笑容,拨开白杨,走近凉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发出声音的。”

 “数儿,怎么来了?”宋连祈见到她出现也不惊讶,就像是早看到她一样。

 “没什么,想来花园散散步,正巧听见凉亭有人抚筝,趋近瞧瞧。”其实她是来散心的,无奈该来的总是避不过,如果早知道会让他瞧见,她决计不会偷看的。

 “没关系,你来得正好。”他还是闲闲坐着饮酒,连起身的动作也没有,但眼睛没放过她藏不住的红眼眶,拳头握紧了点。

 衣玉露见到她仅是淡然颔首,反倒没有那日妆媛会初识时的热络。

 也对,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妻是妾又何妨?受宠的人才有资格笑。

 数儿呐呐的摇着头。“哪的话,是我打扰你们饮酒抚筝了。”

 “不,来得巧,玉露正好在弹蝶恋花,我不也教过你了?你们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嗯,可以切磋切磋。”衣玉露淡淡的开口。

 她这是在下战帖吗?她哪比得过她!刚刚听她抚筝,数儿自己比谁都清楚两人的差异。

 “不了,我哪比得上衣姑娘。”声音平稳,只有微微抖着的小手,泄漏了主人一点点心思。

 衣玉露半眯起美眸看着她,声调冰冷,“你手在抖,很冷吗?”

 数儿愣了一下。她是看出什么了?是在嘲讽她装得不够彻底吗?“我没、没……”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闻言,宋连祈盯着她抖着的小手一会,帮她接话,“数儿身子虚,兴许是今天又更冷了吧。”

 “身子虚?那得多补身子,往年每逢冬季,我爹就让大厨日日给我备参茶。”衣玉露没再看她,低头又开始摸她的筝,轻轻的将木头上的小小灰尘chuī走,非常专心的样子。

 数儿不晓得她的话有没有别的意思,但仍伤了她的心。她自小穷苦,就算后来跟着丈夫吃好穿好,但毕竟不是真的千金闺秀,哪有可能让人天天拿参茶供着?!

 衣玉露的一举一动,在在都突显两人的不同。

 “有让厨房备补药了,不劳衣姑娘担心。”

 宋连祈突然冷了脸,有些怒意,“你还在吃补药?”

 “嗯。”他生什么气?难道纳了偏房,她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连暍点补药的资格都没有了?他会不会太绝qíng了?!数儿的心像被人划了好几刀。

 眯着眼看了亭外的霞姊一眼,他没再多说,将视线全投在衣玉露身上。“你怎么没跟我提参茶的事?以后你得靠我照顾,我等会儿让chūn儿吩咐厨房,日日给你备参茶。”

 “嗯,那你得先让人回去问我家大厨秘方,我只喝我家大厨煮的参茶。”弦是不是没转紧啊?她动手摸了摸弦。“我的筝好像有点问题,明儿个你帮我请师傅来修,是街口转角第三间的王师傅,其他人不行。”

 “好啊,你不是带了好几把来,都让师傅一起瞧一瞧吧。”

 “不行,有些是给庙旁的杨师傅看的,有些是让宫里的丁师傅看的,还有的是……”衣玉露说了一堆,态度坚持。

 “好好好,都找来吧。”他状似无奈。

 宋连祈又是抱怨又是讨好,看在数儿眼里全化作qíng侣间的调笑,全化作他对衣玉露的疼宠,狠狠刺痛她的心。

 尽管从前他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但她骨子里认定自己是丫头,尽管不在人前低头,但仍掩不住丫头的xing格,像衣玉露这般骄纵的要求,她从来都不敢,什么都是少爷给她的,对,她永远只是他的丫头,短暂的成为他的妻,终究只是场梦。

 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我真的觉得越来越冷,那我回房了,不打扰衣姑娘跟相公的兴致。”站起,数儿转身,动作俐落。

 “等等。”突然想起了什么,衣玉露开口留人,“你以后不能喊我衣姑娘,要喊我姊姊。”

 姊姊?这话什么意思?她蓦地回过身。“喊你衣姑娘是姊姊一时改不过来,妹妹别计较,姊姊往后会注意的。”

 她不想这么咄咄bī人,但她不能这么被人欺。

 “你这话错了,我是姊姊,你才是妹妹。”

 数儿蹙了眉,看向丈夫,但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看都没看她,只是轻轻的拾起飞上衣玉露细肩的落叶。

 相公这是认同她吗?

 不在意对方变了脸色,衣玉露平淡的解释,“这事我跟连祈商量过了,我爹万不可能答应我做人家的偏房,所以连祈为了娶我,事先答应过我爹,会让我做正室的。”

 “你已经进门了,现在说这些不是晚了吗?”数儿表现难得的qiáng势。为了宋家能传承香火,她已经牺牲她的爱qíng,难道现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留不住了吗?

 “没错,毕竟在外人面前是先娶了你,为了估计你的颜面,对外你还是宋家的大夫人,但在宋宅,我才是正室。”一点都没察觉自己的话有多伤人,衣玉露说得振振有辞。

 “你就是要我叫你一声姊姊?”咬着唇,数儿硬bī着把泪吞回去。身世好就要这么欺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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