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旁,土桥边,一栋富丽美宅矗立,清晨的jī鸣才啼,宅内上百个奴仆便动了起来,洒水、扫地、起灶、炊煮、伺候主人们漱洗,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宅子美轮美奂,处处可见jīng致的瓷器摆饰在各个角落,而拥有此宅的人正是主持朝廷官窑的窑司,朱立园。
在宋朝有五大名窑,分别是汝窑、官窑、哥窑、定窑及钧窑,均以其jīng湛的工艺、jīng美绝伦的釉色,让所生产的瓷器成为帝王、文人士大夫的赏玩之物。
而所谓的官窑,即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官办瓷窑。官窑专为宫廷服务,有“皇家瓷厂”之称,也称御窑。
能主持官家窑场,可见朱立园在窑界是如何的富有盛名了,他五十来岁人,共娶有四房妻妾,生有一男三女,女儿们年纪约集中在十三、十四岁,儿子则还不满一岁。
而今儿个一早,朱府上下全聚集在四房夫人的房里,房内笼罩着怪异的气氛,四夫人正抱着亲生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房里其它三位夫人及小姐们,表qíng各个jīng采万分,但因为实在太过jīng采不方便让面容空前沉痛的老爷瞧见,否则这可就太没道德、太幸灾乐祸到令人发指了……
“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哇……我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喔……”四夫人捶胸大哭。
朱立园黑沉着脸庞,转向坐在一旁的大夫。“大夫,你确定小儿他真的……真的……唉!”重叹之后,他说不下去了。
“小公子先天不良,在娘胎时脑部发育就不全,这是先天的痴呆症。”大夫虽不忍,还是将孩子的病qíng再说一次。
这不就是指天生的白痴嘛!
几个女人各自转过头,脸色更jīng采了。
众所皆知,老爷连连娶妻就是为了求子,这四房女人肚子还是不争气,只有大房生了两女,三房生了一女,二房是连颗jī蛋也没下,到了四房也是熬了三年才有消息,接着一举得男,老爷多高兴啊,简直欣喜若狂,还打算在小孩满周岁时大肆庆贺一番,昭告天下他有子承传衣钵了,哪知……呵呵……真是天意啊!
之前早就有人发现这孩子成天痴痴呆呆,反应迟缓,提醒老爷注意,但他沉湎在得子的喜悦中,自欺欺人的不信孩子有问题,直到即将满周岁了,孩子竟连坐、爬都不会,眼神更是失焦,他这才惴惴不安的找来大夫,这一诊,不啻晴天霹雳!
众女眷颜面紧绷,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呢!
“这孩子……有……有得治吗?”朱立园承受不住,双手撑着桌面哽声问。
大夫同qíng的摇了头,“这症是天生的,无药可医。”
朱家老爷这回真的一屁股要跌下了,幸亏身旁的二夫人赶紧扶他站稳。
“老爷,你要撑住啊!”二夫人是房里唯一一个没有幸灾乐祸的人。
朱立园悲痛的摆了手,悲伤的摀着额。“雨閺。”他唤着一个人。
这人立即由一堆女人中走出。“老爷。”
这人今年十八岁,身着府中仆役的藏青色服饰。
“带大夫至账房支领诊金,你亲自送大夫回去吧。”他jiāo代道。
“是。”桂雨閺恭谨的领着大夫离去,可他明明都消失好一会了,朱家的三位小姐包括一票的丫鬟,几双眼睛还是直勾勾的往他背影消失前的方向望。
那倾心、爱恋的目光迟迟消散不去,直到再度听到四夫人爆出悲惨的哭泣声后这才回神。
“走了,让四夫人休息一下吧。”大房夫人热闹瞧满意了,拉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摇着胖胖的臀部离去了。
“釉儿,现在四夫人最需要的就是清静了,咱们也走吧。”三夫人心qíng极佳,跟着大房屁股后面也闪人了。
十三岁的朱釉身后跟着一个与她同龄的丫鬟,双眼含着同qíng的泪,想安慰老爷几句,但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的身分,只得低下首,难过的跟着主子离去。
房里立时只剩下二夫人还扶着摇摇yù坠的老爷,两人视线望向抱着呆痴娃儿大哭的母子俩,悲从中来,不住跟着掉泪。
“真是大快人心啊,老四那狐狸jīng,仗着年轻,这些年迷得老爷团团转,平日全没将众人放在眼里,在府里耀武扬威,尤其刚生下儿子时,那不可一世的嘴脸,活生生的想把三房女人都给踩死,呵呵,这下可好了,竟生下个白痴儿子,真是报应啊!”三夫人一回到自己的房里,立即乐不可支的笑说着。
“就是啊,四娘就是没积德,才会生出这种孩子,这可是家门的耻rǔ呢,教爹今后怎么面对旁人的眼光”朱釉也苛刻的接腔。
母女俩开心的笑个不停。三夫人随即想到什么似的jiāo代,“我说小米,去厨房拿把盐,朝咱们的院落四处洒一洒,去霉气。”
“是啊是啊,方才去四娘那,晦气得很,是该驱邪一下。”朱釉嘻嘻的笑着。
就见那唤小米的丫鬟露出不以为然的表qíng,“这样太不厚道了吧——”
她话还没讲完,脸上已被朱釉火辣辣的赏上一巴掌。
“臭丫头,叫妳做事就去做,还敢跟主子谈什么厚道不厚道,妳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个低下的丫头!”朱釉骄蛮恶劣的戳着小米的前额说。
“三小姐饶命啊!”小米被戳痛了,身子一路缩,她伺候的这位小姐,脾气恶劣,动不动就修理人,这些年小米在她身上吃到不少苦头。
“饶什么妳这丫头就是讨打,我怎么看妳怎么不顺眼!”朱釉改而拧她的脸颊ròu。
痛得小米眼泪都滴出来了,一旁的三夫人冷眼旁观,好一会等女儿发泄够了才说:“行了,可别弄死她了,她脸都肿得半天高了。”她很清楚女儿是借题发挥,谁教这该死的丫头是她的qíng敌,面对qíng敌,难道还手下留qíng吗?
“肿就肿,最好毁容!”朱釉竟然恶毒的如此说,手指又再用力转拧了几下才松开。
小米摀着脸,蹲在地上,已疼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还不滚,难道要三小姐再给妳好看?”三夫人算是“好心”,救了她一命的要她滚出房,省得真的闹出人命。
小米这才红着眼眶离去。她一出房门,三夫人立即瞧见女儿不痛快的眼神。
三夫人撇嘴道:“娘知道,但是真要弄死她,桂雨閺还能原谅妳吗?妳想要那小子,得用点心机,不能明着欺负他的人,这事娘教妳几次了,妳这泼辣的直xing子再不转弯,是抢不到那小子的。”
“哼,我才不信桂雨閺真对小米有兴趣,她不过是恰巧与他一同上咱们这来做事罢了,是妳与爹一开始就将他们凑在一起,众人才会以为他们是对小qíng人的。”朱釉气呼呼的抱怨。
“好吧,就当咱们乱点鸳鸯谱好了,两人真没什么,妳又何必没事就找那丫头麻烦?”三夫人笑着反问。她还会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吗?
“我……”她尴尬起来了。
“妳什么?我说妳傻,妳还不信!要知道那丫头不过是个下人,威胁不了妳什么的,真正麻烦的是妳上头的两个姊姊,她们可也都打着那小子的主意。”三夫人提醒女儿。
“什么朱陶跟朱瓷都想跟我抢人?”朱釉心惊。
“废话,妳没瞧她们两姊妹,每次瞧见那小子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们才是真正的对手。”
“她们凭什么跟我抢?桂雨閺是我早看上的对象!”
“那又如何?这小子越大生得越是俊俏了,而且jīng明能gān得很,老爷这一、两年来疼他疼得紧,虽是下人却把他当成儿子来栽培,又是帮他请私塾老师教学问,又是带着他进窑场观摩学习,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三夫人戳着女儿的脑袋。“笨,也不想想,四房那狐狸jīng生了个白痴儿子给老爷,老爷想由儿子继承衣钵的梦碎,今后还能指望谁?不就只剩下他视如亲儿的桂雨閺吗?这点保证大房那也看出了厉害,瞧着好了,今后妳那两个姊姊一定会奉母命的死缠着妳的心上人不放。”
“她们会这么不要脸?”她不屑的哼了声。
“为了家产,大房那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况且桂雨閺那小子确实出色,样样jīng人一等,就算扯不上家产,我也不嫌弃他的出身配不上妳,私心希望将来妳能嫁给他,娘不会压错宝,相信这小子将来定是人中之龙。”
朱釉咬紧了唇瓣。“娘,妳放心好了,我不会教妳失望的,绝不会抢输朱陶跟朱瓷那两个花痴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桂公子等于“贵”公子,桂雨閺走到哪这“桂”字就被唤得特别贵重,二十三岁的他,风度翩翩,气质沉稳出众,一出现在窑场,众人争相问候。
“桂公子,早啊!”
“哎呀,桂公子你今天来得更早了,每天早出晚归的,当心身子喔!”
“是啊,朱老爷有你这得力助手,可就轻松多了,不过别仗着年轻啊,过劳总是不好的。”
桂雨閺的笑容总是令人如沐chūn风。“放心,身子我会注意的,少睡几个时辰不碍事的。”一面说一路往内堂走去。
那玉树临风的丰采,别说女人瞧了心仪,就连男人望了都折服,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更是老将闺女往他身边送,期盼能逮着这个乘龙快婿。
朱立园这两年来,几乎已将窑场全权jiāo由桂雨閺打点,自个落得轻松,成天泡茶赏花的,可自在了。
而说起这个桂雨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刚来时由跑腿打杂工做起,因为做事有条有理,没多久就被老爷相中,留在身边栽培,才几年工夫,他身上的青涩味全不见,蜕变成一个jīng明能gān的商人。
对内,他帐务清楚,管理明确,品管细究;对外,他手段高明,八面玲珑,jīng打细算,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商奇才。
尤其这座官窑的大老板是朝廷,他在对官家的jiāo涉上,可比技工出身的朱立园灵活多了,如今只要他出面,甚至比朱老爷自己谈事还要管用。
众人私下纷纷揣测,这朱老爷儿子五岁了,连一句爹也不会叫,女儿们对窑场经营又是一窍不通外加也没能力,将来窑司的继承者必定属桂雨閺不可了,但,桂雨閺姓桂,不姓朱,说到底是外人,因此朱老爷老早打算好要招他做女婿,这样家产也不至于落入外人手中,只是这朱老爷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垂涎人家,他要嫁哪个另两个可都不依,摆不平啊——
“桂雨閺人来了吗?”朱家大小姐打扮得艳丽动人,大摇大摆的带着丫鬟来了。丫鬟帮着提了一篮食物,八成是大小姐为心上人送早膳来的。
“桂公子在内堂,大小姐您——”窑场内的小厮话还没结束,她大小姐手一挥,要他住嘴,自己急急忙忙往内堂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