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听得海明说:“说不定我们会同一架飞机回去呢。”
我们。
丹青即时觉得寂寥。
这张海明,三十分钟前,他还是阮丹青裙下的不二臣,一刹那变变变,他转移阵地。
丹青庆幸:幸亏不爱他。
不然林健康顾自由洪彤彤的故事又会重演。
最令丹青失望的是沛沛,她甚至没有问一问张海明同阮丹青是什么关系,已经把他霸占着说个不停。
平素吃一块饼gān都会得分一半给阮丹青的宋文沛。
丹青非常非常困惑。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简单吗,一有利害冲突,马上原形毕露。
她沉默地看着好朋友酒逢知己的欢乐模样。
失去张海明了。
这小子,曾经对她真正认真过。
太经不起考验,一下子又随人去了。
丹青苦笑起来。
海明这才给她一点注意,“你说什么,丹青?”
“我,我没说什么。”
“丹青,”沛沛说:“我想去看一出本地制作的搞笑电影。”
海明连忙阻止,“阮丹青最不喜欢在黑暗里làng费时间。”
也许是丹青多心了,她听出话里一丝不满及讽刺。
她笑笑,不予计较,“海明,你陪沛沛,她去了一个月英伦,立即觉得月是故乡明,你成全她吧。”
张海明立刻叫侍者结帐,名正言顺地把约会接下。
宋文沛并无异议。
丹青不敢相信事qíng发展过程,就这样,大不列颠失去印度,阮丹青失去张海明。虽然,英国也一直说,宁可失去十个印度,也不可失去一个莎士比亚,但,事qíng真正发生的时候,完全不是那股味道。
丹青到底只有十多岁,而涵养这门工夫是要靠后天长期修练的,她当下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海明说:“我们先送你。”
又是我们。
但宋文沛却说:“五点二十分了,丹青,不如你在这附近逛逛街,打发九十分钟,我们再聚头。”
“不用了,我头痛,先回家,再通电话。”
岂有此理。
这么急急要甩掉介绍人。
丹青索xing扬手叫一部计程车,走为上着,离开现场。
又一次想:幸亏不爱他。
那不愉快的意思渐渐过去,但是丹青开始明白,为什么若gān女xing把男友视作禁,等闲不让他亮相,也是财不露帛的意思。
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第七章
回到家,慡朗的丹青怒气已经全消。
母亲不在家,钟点家务助理煮下一锅ròu汤,丹青不比沛沛,早已习惯这种寂寥独立的生活,在家与在外,都没有太大分别,相信可以适应留学生活。
十点多的时候,丹青已经忘记刚才不快。
沛沛电话在十二点才到。
她小心翼翼问:“丹青,张海明是你什么人?”
丹青哑然失笑,这话活脱脱是为先斩后奏现身说法。
“普通朋友,一直想介绍给你,好让你在伦敦有伴。”
“海明也是这么说,丹青,我太感激你。”
丹青忽然丢一记书包:“君子成人之美。”
沛沛吐出一口气,“海明说他要改造我。”
“你乐意接受改造吗?”
“丹青,你知道我需要改善的地方实在太多。”
真幸福,他找到了,她也找到。
“明天我们去游泳,丹青,你要一起来吗?”
“不行,我要做工,沛沛,你玩得高兴点。”
“谢谢你,丹青,谢谢你。”象只小鸟一样。
阮丹青又恢复自我。
真的,只要舍得放手,就可换回自由。
葛晓佳回家来的时候,脚步浮浮,仍然似踏在九层云上。
丹青极替她高兴。
每个人都在谈恋爱,众人皆醉,丹青独醒。
丹青笑了。
上班推开娟子咖啡店的玻璃门,丹青看到两个人。
顾自由,以及胡世真。
小由坐在那里喝咖啡,身边一只大糙篮,似去郊游。
老胡站柜台后面,客串伙计。
两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望。
丹青觉得奇怪。
“阿姨呢?”本来不想同老胡说话。
“艾家的丧礼,她去了帮忙。”
小由噫的一声,“艾老先生去世了吗?”
“不,是老太太。”
小由说:“人生就是这点没有意思。”
丹青发觉小由穿着大圆领无袖上衣,一条短短沙龙裙。
神色自若,已恢复九成。
痊愈得也真快,生命力不能说不qiáng。
丹青问:“你游泳来?额角晒过似的。”
小由懒懒答:“是。”整张脸是蔷薇色的。
她忽然挽起糙篮,不想多说的样子,站起拉门。
丹青笑道:“顾小姐,你忘记付帐。”
桌上有两只空杯子,一高一矮,喝过两杯饮料,一冷一热。咦,顾自由坐在这里,有点时候了。
她转过身来,放下钞票,“丹青,你要不要来?”
那语气象足了宋文沛,敷衍xing极qiáng,并不真想丹青参加,但又不好意思不出言邀请,所以带着歉意。
丹青笑说:“你一定约了人,我才不会不识相。”
笑说不多讲,拉开门出去。她瘦了,背影特别修长婀娜,一等一模特儿身段。过一会儿胡世真问:“是你的朋友吧?”
丹青看他一眼,“可以这么说。”
“好象心事重重,”他停了一停,“这个夏天,真有点不寻常,少女们都忧郁,令到鸟不语,花不香。”
“我可没有不快乐。”
胡世真但笑不语。
丹青亦懒得与他争辩。
他又说:“或许你忘记了,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
空说无凭,谁还记得幼婴时期所发生的一切,任由他杜撰罢了。
胡世真完全知道丹青在想什么,他微笑说:“那次是你七岁生日,你娟子阿姨偕我到你生日会,你穿一袭huáng色纱裙,最别致之处,是你背着一对小小的透明翅膀,扮成一只小蝴蝶模样,记得吗?”
丹青怔住。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他们阮家的huáng金时代,父母还有兴致为她开生日会。丹青低声说:“不是蝴蝶,是小仙子。”
胡世真说:“噫,我怎么没有想到,的确象小jīng灵。”
“蛋糕又香又大,”的确不由得回忆起来,“五十人都吃不完。”
“的确是,椰子味道。”
丹青看他一眼,“你记xing的确上佳。”
他笑笑,“也视人视事而定。”
丹青凝视他一会儿,这个英俊的男人,到底是忠是jian。
那次是最后一个生日会,之后,阮氏夫妇开始同chuáng异梦的生涯。
“那年你也是来探访娟子阿姨?”丹青问。
胡世真点点头。
“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丹青毫不放松,紧紧质问。
“问得好。”胡世真并不介意,他说:“也只有十年jiāoqíng的老朋友可以这样问。”丹青倒有点不大好意思,他对她十分容忍,当然是因为娟子的缘故,爱屋及乌。他说下去:“当时我还年轻,个xing十分不羁,野xing难驯。”
“现在呢?”
胡世真看着窗外,惆怅一会儿,才答:“我不知道。”
即时他是jian角,也有一个好处,他把丹青当大人看待,这种态度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起码值十分。
他放下杯子,对丹青说:“娟子很快会回来,店jiāo给你了,我出去走走。”他似乎也有心事。
若gān年前,丹青认为人到中年,一了百了,什么事都可以看通,什么结都可以解开,因为经验老到,人会变得玲珑剔透,水晶玻璃一样。
渐渐发觉真是一项错觉。很少人的智慧随着年岁增加,不要说别人了,单是父母双亲的行为举止就是铁证。
与少年人一般冲动、冒失、粗心、自私、愚昧。大概,大概真要活到艾老那种年纪,还真得略具慧根,才会顿悟。
不过,届时也得收拾包袱准备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生活了。
丹青看着胡世真出门。
相隔只一点点时候,娟子阿姨就回来了。
丹青斟上香片茶,“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娟子摇摇头,“你去了会难过。”
“世上原有生离死别,我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