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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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

    “譬如说,相信有真爱这回事。”

    丹青含着一口茶,闻言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差些没呛死,剧烈咳嗽。

    娟子也笑了。

    丹青掩住嘴,半晌作不了声,待回过气来,才频频道歉。

    “后来呢?”

    “后来,后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老了。”

    丹青不解,“但是,一定有值得纪念的事qíng发生过。”

    “不值一晒。”

    丹青遗憾的说:“妈妈也是这样,不肯透露,坚守秘密。”

    “小丹,许多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多说无益。”

    “是因为苦涩吗?”

    “要什么甜品?”娟子如此结束这次谈话。

    “不如叫多客炒饭。”丹青从善如流。

    那天回到家中,已经九点半。

    丹青看见面前坐在客厅抽烟,电视机开着,犹自喧哗。

    她抬起头,“陪娟子阿姨?”

    小丹点点头。

    “你俩倒成了忘年之jiāo。”

    “母亲你可否戒烟,政府忠告市民,吸烟危害健康。”

    葛晓佳看女儿一眼,见她一副认真担心的样子,不禁奇道:“看来政府宣传还真有效,同事告诉我,她三岁的孩儿看到她拿起香烟便痛哭失声。”

    小丹没奈何,“一天两包是太多了。”

    “这也许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享受。”

    小丹在母亲身边坐下,“妈妈,我要你活到九十岁。”

    葛晓佳诧异的说:“什么,别开玩笑了,你服侍我?”

    “我愿意。”

    “千万不要胡乱许下无法兑现之谎言,想清楚再说。”

    “我会照顾你。”小丹似乎很肯定。

    做母亲的笑了,拍拍她手背,“暑假工愉快吗?”

    “假期总会结束,妈妈,我何去何从?”

    “有与你爹谈过吗?”

    “每个星期六他都有事。”

    “或者你应该呼喝他,要不要我替你做一次丑人?”

    丹青连忙说:“我自己可以胜任。”他俩一碰头例必火拼。

    “几时放榜?”

    “还有一个多月。”

    葛晓佳又点起一枝烟,站起来,“我累了,明天见。”

    丹青看着母亲进睡房,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并不掩饰倦态。

    丹青相信,要是遇到喜事,母亲仍然会得振作,容光焕发,闪烁魅力,但,多年沉闷而苦恼的日常生活及琐事实在拖垮了她,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颓的。感qíng上的不如意……

    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再遇到良伴知己的机会极微。

    丹青真觉心痛。

    她跟进房去,“妈妈——”还想聊几句。

    葛晓佳连忙把chuáng头几上那杯威士忌加冰收进抽屉。

    她不想小丹看到她喝酒。

    小丹眼尖,早就注意到,只得说句“晚安”,便微笑着替母亲熄灯,关门,退出。

    葛晓佳见她这么懂事,也不是没有感喟的,在黑暗里,取出杯子,喝gān了酒,千头万绪,恨事那么多,不知道挑哪一宗来咬牙切齿才好,索xing全抛在脑后,安静睡觉。

    小丹回到房间,扭开私家小小电视机,静静吃花生看午夜节目,声量较得极低。那是一套非常破的旧片,无论主角与配角都咬牙切齿地进进出出控诉着社会的不公平,脸上没有一点欢容,个个捶胸擂肺,结果,在一个大雷雨夜,所有的人,在一番哭哭啼啼之后,纷纷意外身亡。

    小丹看得十分投入。

    这是最佳心理治疗,看得累了,啪一声关掉电视,安然入睡,只觉得幸福。丹青记得她年幼的时候,电视机关掉后,萤幕当中会剩一颗小白点,逗留在那里,历久不散。

    现在的电视机构造完全不同了,熄灭后漆黑一片。

    电视机怎么样不要紧,丹青怀念的是当年的父母亲。

    那个时候母亲职位低,工作比较轻松,下了班很多时候还会亲自下厨,吃完饭,让丹青坐中央,夫妻俩一人一边一起看电视。

    那真是他们家的全盛时期。

    这样怀念陈年往事是不健康的。

第二章

    第二天她一起来就往娟子咖啡室跑。

    用锁匙启开大门,收拾打扫完毕,煎两个荷包蛋,烤了面包,把早午两餐并作一顿吃。

    娟子下楼来,倒一杯咖啡,坐着看报纸,一边点枝香烟,悠然自得。

    丹青说:“阿姨你的悠闲与母亲的忙碌刚刚相反。”

    “各人兴趣不一样。”

    “但都是烟枪。”

    “还不是怪我们家长所赐。”

    “有推卸责任。”

    “真的,开头不过吸来玩玩,大人紧张得以为是堕落象征,当贼一般捕禁,这样子耗上了,吸到如今。”

    丹青失笑,“若他们任由你恣意发展呢?”

    “也许有更明智的选择,也许不可收拾,但没有抱怨。”

    邮差敲玻璃门,送来一叠信件。

    生活似北美洲小镇模式。

    丹青看着对街,见三数辆车子聚集,车身上贴着缎花。

    “咦,有人结婚。”

    “新娘漂亮吗?”

    “看不真确,大抵是美的,她不能令自己失望。”

    “丹青,你说话越来越沧桑。”

    小丹闻言转过头来,“是好还是不好?”

    “很难置评。”

    “新娘子出来了,噫,她穿象牙白礼服,没有披纱。”

    “不是第一次婚姻。”

    丹青一怔,在心中默默为这位勇敢的女xing祝祷。

    车子陆续散去,丹青心中恢复平静。

    娟子知道她想什么,小女孩心思缜密,半句话一点事,旁人转瞬即忘,她却慢慢咀嚼,放在心里翻覆思量千回百遍。

    丹青这点脾气既不象父亲,又不象母亲,不知得自谁的遗传。

    也许他们家祖上有过这样多愁善感的女xing,无从稽查。

    娟子于是说:“即使那是你母亲,你也应该为她高兴。”

    丹青不语,说时容易做时难,她不知道届时反应如何。

    娟子查阅手上的信件,拣到一封长型浅蓝色的信壳,脸色一变。

    她站起来,“我上楼去拆信,丹青,你招呼店面。”

    丹青看着她上楼去。

    谁的信,极少这样郑重,到底是什么?

    丹青刚在思量,有人推门进来,坐下便说:“啤酒。”

    丹青连忙说:“我们只有咖啡或茶。”

    客人喃喃道:“对,听说附近是有这么一家怪店。”

    他是个年轻人,此刻用手捧住头,似有无限烦恼。

    丹青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却穿着全套西服。

    天气奇热,他倒是不怕。

    终于他长叹一声,放下手,脱掉外套,解松领带,卷起袖子。

    他问:“冰水总有吧?”

    丹青倒了一大杯给他,看着他仰起脖子灌下喉咙。

    这人受了什么刺激?

    丹青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年轻人不算英俊,却有一副讨人喜欢的憨态。

    他又长叹一声,象是要把心中怨忿之气全部吁出来。

    丹青忍不住问:“你没有事吧?”

    他用手搓搓脸,“我很好,谢谢你。”

    “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他苦笑。

    丹青再给他一杯冰水。

    到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来把丹青看清楚。

    “咖啡好象很香。”

    “天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喝杯再说。”丹青笑。

    年轻人说:“我叫张海明。”

    “很高兴认识你。”

    “刚才你有没有看见迎娶的花车?”他问丹青。

    丹青即刻扬起一道眉毛。“有。”

    “新娘是我母亲。”他苦笑说。

    丹青耸然动容。

    她不再讲什么,丹青太了解他的心qíng了,一方面庆幸母亲得到归宿,另一方面,耽心不能适应新的身份与新家庭成员。

    “你不会明白我的处境,此刻我有两对父母亲。”

    丹青缓缓说:“那不正确,一个人只可能有一对父母,其余那两位,不过是你爸妈此刻的配偶。”

    听丹青这么一说,年轻人似有顿悟,喝口咖啡,不出声。

    丹青说:“我的父母也经已离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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