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可能知晓吧。」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蹙着眉。「你回答得很不gān脆耶,什么叫做大概、可能,到底是知晓还不知晓?」
他又笑了,在昏暗的井底中,只有井口的微光透入,瞧着他眉宇之间流漾着的温雅神采,竟是如此高雅出尘。
她一愣,对上他那双笑吟吟的漆黑眼眸,心头居然乱糟糟的怦跳起来。
「喂,你别笑了!」她冲口而出。
这下换他愣住了,嘴角上的笑容跟着僵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尴尬。
她见了反而噗哧笑出声,忍不住动手捏上他的脸颊,他仿佛更吃惊了,好似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他动手……
「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欢,太勾惑人心了!」
他眼眸又重新出现了蒙蒙笑意,唇角微微一动,又往上勾了。
「叫你别笑,你又笑,真是不听话!」莫名其妙地,她又动气了。
少年眨了眨柔和亲切的眼,那神态宛若夏日的湖水,让人光看着就有种舒适的感觉。
她望着他,纤细的指头再次伸向他,明知她又想造次,但他没躲,依然噙着笑任她在他脸上捏得变形。
这回她使的力稍大些,让他有些吃痛,可是他笑容还是没减,这反教她不好意思了,顿觉自个儿是在无理取闹,怎么叫人家不要笑呢,真是不明所以的要求!
「算……算了,你要笑便笑吧,我不与你计较了!」明明是自己任xing,也不知该怎么认错,就……就只好自个儿找台阶下了。
他嘴角依旧挂着柔和的笑。「谢谢你的大人大量了。」他打趣的道。
她抿着嘴,心想,这人虽然出身大户,但脾气挺好,一点儿也没有公子哥的,富贵骄气。
「这会儿咱们都困在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自在的转了话题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期待我的家丁能赶紧找到我,不过真对不起,没想到连累你了。」他满腹歉意的说。
她露齿一笑。「没关系,相信只要等到锁城令解除,你的家丁很快就能寻来,我想我爹也会急着来找我的。」她揣测他的家人之所以没能立即寻来,是因为锁城的关系,只要一解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他眼眸一闪,神色难解。「嗯……」
她毕竟年纪轻,也没深思他的脸色变化,迳自拿出包袱里的ròugān递给他。「多吃些,饿了那么多天,吃饱点吧!」
可他没有接过ròugān,只是摇着头。「省点吃吧,万一吃完了还等不到救兵,咱们两人可是会饿死的。」他笑着提醒。
「啊!还是你想得远,也不知咱们会被困几天,这些粮食顶多够咱们吃上两天而已,之后没了食物就惨了!」早知如此,不管如何也要带走小jú儿身上的那包食物。
她懊恼不己,抬眼见他神qíng还是那么样的从容淡定,这家伙真是不简单,堪称处变不惊,要是她一个人在这枯井里待上这么多天都没人来搭救,早就哭翻天了,难得他还能这么镇定。
然而他的这份冷静也感染了她,让她似乎不怎么害怕万一没人来相救的下场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盘腿坐着,笑着凝视她问。
「我姓高,单名一个月字。」
「高月,好名,高挂星空的明月,你爹是要你成为清华如月的人儿吗?」他赞问。
她扬唇一笑。「你想得可真美,我爹给我取名时,可没这么多心眼,只因我是秋夜里出生的娃儿,所以指着天上的月亮,随便取的。」她没好气的说道。
「是这样的吗?,」他闷笑着,这回可不敢笑得太明显,以免又惹人怒。
她睨他一眼。「不用憋笑,我爹是武官,肚子里没什么文采的,你要笑尽管笑吧!」她一副认命无所谓的样子。
「武官,姓高?不会刚好是在京城任副尉的高琼松大人吧?」他讶异的问。
「你知道我爹?」她也很吃惊。
他颔首。「听过,他可是一名武艺高qiáng的武将,京城武官没人不佩服他的。」
听到父亲被称赞,她展颜笑了。
「爹的名声倒是响亮,就是官运不佳,当了十年的副尉还是升不上去,与他同期的武官个个的官位都比他高了。」
他点了点头,是听说过这位七品武官脾气不好,说话嗓门大,经常得罪人,尽管以他的资历早该升上去了,无奈至今还是原地踏步,做他的万年副尉。「你爹可有抱怨朝廷待他不公吗?」
「没,我爹认命得很,对升官之事压根已经死心了,他只在乎那些跟着他的兄弟们生活过不过得下去,是个很让人担心的老爹。」
「你是在替他叫屈吗?」
「我?你误会我刚才的话了,」她侧着首看他。「我才不是因为他升不了官而担心,我是为他的坏脾气而担心,尤其他那大嗓门,总是教第一次见他的人吓个半死,以为他张口要吃人!」
「他嗓门真有那么吓人?」他好笑的问。
「你没遇过,下次遇见你就知道了。」她摆手的说。
「喔?下次有机会我会注意一下的……」他呢喃自语起来。
「喂,我今晨起得早,这会儿有点犯困了,既然一时半刻出不去,我就先歇一会,有状况你赶紧唤我。」她一面说,一面打着呵欠。
「好……」发现一颗小脑袋已经摇摇晃晃的倒在他的腿上,他先是一阵讶然,接着渐渐绽出一抹淡笑。这小丫头……胆子还真大……
*
高月双腿跪在地上,小脑袋被父亲紧紧压低,都贴到地面上了,稍稍用力吸一口气,就能把地上的泥给吸起。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敢乱动,因为此刻不只她,地上还跪满了至少上百人,这些人全是京城大官,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她爹在这里头算是排在末尾的,因此她跟着爹跪在这群人的最外圈。
她头叩在地上,努力回想起一刻钟前的种种,正当她在井里睡得四仰八叉时,井内突然大亮,她被烛火的亮光照醒,一睁眼居然看见穿着皇家禁卫衣饰的男子腰间绑着绳索凌空而降,那高挂在半空中的样子,瞧起来诡魅至极。
以为撞鬼了,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人对着她枕在头下的人行礼,她这才收拾了心惊,确定他不是鬼魂。
少年对那人挥了手,那人如获恩典似的拎她起来,她以为他要先救她出去,哪知竟是将她拎起后说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就将她丢在—旁,转而恭敬的抱起少年,朝上头chuī了一声口哨。
接着,这两人都出了井,久久后,她好像才被人想起,方才出现的那人才又不到井底,粗手粗脚的拎了她的后领,把她领出井外。
这之后,她所见到的便是一票人黑压压跪了一地,连爹也跪在其中,见了她后愕然的大吃一惊,也不及细间她原由,粗红着脖子赶忙将她帶到身边,压着她的头,跟着众人高喊,「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随着这震耳yù聋的请罪声传进耳里,高月这才知晓原来与她在井里受困多日的人是当今皇太子——
她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可这会令她心惊的还不只身份这件事,还有……
她qíng不自禁忆起这几日来自个儿放肆的捏过他的脸颊、胡乱枕在他腿上睡觉、骂过他笑容勾人,像huáng鼠láng……
完了,她如此大不敬,以天朝律法,件件都能治罪,就算被论罪砍头也不意外。
她头皮发麻,身子不颤也难!
「尔等已经尽心在寻我了,本太子遇刺被困也不是你们的错,都起来吧。」太子温声的说。
众人用着无比感激的表qíng感恩太子的体恤,但却仍跪在地上不敢马上起身,唯有一个人傻傻地站了起来,她这一直起身,才发现竟只有自己一人「鹤立jī群」,就连爹都还跪着不敢起呢,其他人则是纷纷朝她露出不以为然的嗤笑神qíng,她这才发窘的赶紧要再跪回去。
屈腿前,她瞥了前方一眼,那立于最前端的高贵少年也正瞧着她,嘴角依旧含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调笑,她一怔,只顾着赧红双颊,竟忘了自个儿还站着,高琼松见状,直冒冷汗的拉着女儿急忙跪回原位。
头叩回地上后,她立即懊恼起来。太子大概是在笑她鲁直没见过世面吧,可她怎懂得官场那些个小肚jī肠的矫qíng做作?
一定要在主上面前装得唯诺不安,才能显得自个儿的恭顺忠心,且,在上位者喊起,也不见得就是要你起,这只是口头上说说,谁要真敢起,反而拂了主上的心意。
她偷觎爹一眼,爹毕竟也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懂的,反倒是她,这回脸是丢大了。
闹了笑话,她连耳根子都红了,跪在地上也听不下去太子后来又对众人说了些什么,这次大伙就都惶惶恐恐的起身了,唯有她,还窝在地上实在不想爬起来。
这次可没人理她了,就连爹都由她去跪着,自个儿垂首站在一旁,莫非也是嫌她方才太丢脸了,不敢认亲?
不久太子要回宫了,众人再度跪地恭送,可就在太子跨了几步路后,蓦地顿下脚步,问了身旁人几句,然后回过身来问道:「谁是高琼松?」
突然被点到名,高琼松吓了一跳。「呃……臣,正是高琼松。」他一开口,中气十足,震得众人耳膜都要破裂,不少人立即对他蹙眉,他当没看见,只盯着问他的太子,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倒没被他的声音吓到,可能是因为早受过警告,有心理准备了,他微微一笑。
「高副尉,你女儿高月救驾有功,本王就是靠她带来的食物才能活下来,明日让她进东宫,本王要亲自赏她。」
吩咐完,也没再多瞧高月一眼,这回真的走人了。
下一刻,还趴跪在地上的高月立即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对她乍然出现的抢功行为琢磨再琢磨,惹得她浑身直打哆嗦,仿佛被众人用针刺了好几下。
东宫,天朝储君所居之处。
再次见到他,己不是在狭窄肮脏的枯井里,而是在铺着珍贵的绒毛地毯上相见,此刻的他头戴着镂金的头冠,身着菱纹缀金的袍子,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饮了口茶,举止间完全掩不住那一份自然散发的雍容气度。
她呆呆望着,始终觉得很不真实。这个人真是与她在-起多日,一起啃着gān巴巴的馒头跟ròugān的少年吗?
她还记得当她在井里内急憋得受不了时,恐吓过他如果敢偷看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
她暗自呻吟,敢出言挖太子眼睛的人……想来又是死罪一条……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坐在上位的少年突然道。
「什么?」她愕然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