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_亦舒【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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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培,你真讨厌。”

    “你也发觉了?说得一点都不错,讨厌之极。”

    她硬把祖斐拉起来,祖斐滚在她身上,号叫。

    “要不听我的话,”沈培喃喃说,“要不我叫大姐来。”

    “大姐,嘿!”祖斐忽然笑了,笑出眼泪来,“算了吧,她比我还惨;只是你不知道。”

    沈培说:“真醉了,大姐穿得好吃得好,别胡说八道。”

    祖斐叹口气。

    沈培放满一浴缸温水,把祖斐连衣带人推下去。

    祖斐醒了一半,把面孔浸在水中。

    沈培在一旁说:“独身人可以随意放肆,真自由,我们早已丧失资格。”

    “真的,你凡事要向丈夫女儿jiāo代。”

    “祖斐,够了。”

    “但我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她分别指着头,心、胸等部位。“都似搞浑了似的。”

    “别ròu麻了,还当自己十五二十。”

    “对不起。”

    “你还有什么遗憾,还有恋爱失恋的机会,羡煞旁人。”

    “真的,多谢教训多谢教训。”

    “何况,是你放他走的。”

    “沈培。他也并没尝试留下来。”

    “别再提这件事了。”

    让怀孕的沈培大热天为她打点滴血的心,叫祖斐过不去,内疚之下,酒意似消。

    她伸手去抚摸沈培的肚子,“胎动没有?”

    沈培点点头。

    “你真好,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祖斐感喟。

    “你永远不会知道,祖斐,科学日新月异,说不定三两年后会有新发现。”

    乐观开朗的沈培永远有新论点。

    “不过,”她说,“有了选择,你不一定高兴生孩子。”

    连祖斐都笑出来,“我知道,这真是我们至大的劣根xing。”

    “来,换件衣裳,让我们出去走走。”

    “我不想接受你介绍的适龄男士。”

    沈培白她一眼,“你那尊容,要人看你还挺难。”

    “怀刚当初看到我的时候,我比现在还难看。”

    沈培点点头,“他的确与众不同。”

    “我仍然没有抓住他。”

    祖斐叹口气,从浴缸爬起来,拿大毛巾。

    沈培说:“我常觉得,人畜之别,在我们有香皂-浴,它们没有。”

    祖斐“嗤”一声笑出来。

    那一日,她决定把酒戒掉,呃,至少戒醉,喝总要喝的,倘若连酒也没有了,日子还怎么过。

    祖斐把沈培送回家,晚间趁天色晴朗,坐在露台看星。

    家里窗明几净,有一股柠檬香味,祖斐想:也许就得这样度其余生了。

    天上有淡淡星踪,衬托着海港对岸的霓虹光管,比较起来,人定胜天。

    假使靳怀刚已经回到家,假使他也在抬头看星,他会不会说:像对一朵花一样,如果你爱上星中的一朵花,夜间,看天空,是甜蜜的,所有的星都有花。

    祖斐坐了一夜,看着星渐渐沉下去,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始终不知道,哪一颗属于靳怀刚。

    第二天,她恢复正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是周国瑾的好伙计,沈培的好朋友,自己的爱人。

    她把那些红鞋子取出,轮流地穿,换了发型,添了新装,只差没有开始新的约会。

    连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有人又要妒忌了:不是坏女人,哪里会得到那么多,哪里这么快就可以如常生活,哪里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坏,一定是坏得到家,才能如鱼得水。太老实太可爱了,才会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唉,做坏人多好。

    祖斐穿上套装,化了妆,拿着鳄鱼皮包出门的时候,也同自己说:怎么没有呼天抢地,怎么没有发表文告,三度恋爱,秋月无痕,真是坏。

    祖斐决定坏下去,有更好的,她会努力第四次。

    为什么要展览疤痕,人们好奇地看过之后,一背转脸,更皱着眉毛鼻子说:“真难看,叫人家眼睛吃苦,太不公平,现代人才不会这样缺德。

    祖斐没有告诉任何人,最近睡得不大好,午夜过后,必然惊醒,在黑暗中冒着冷汗,坐在chuáng上,起码要过三两个小时之后,才可以继续入睡,然后到了七点,再自动醒来。

    她知道她会痊愈,但这段日子也是生命一部分,这样难熬,未免难堪。

    三个月了,天气热到尽头,热得不能再热,热得走油,热得令人流泪,也就凉快下来。天气也懂得nüè人之道,紧点松点,松点紧点,真的把对方整死了,也就没得玩了。

    之所以会否极泰来,命运也一样作弄人,大多数到了绝处便会逢生。

    祖斐愿意这样相信,长处黑暗中,她怕支撑不住。

    她梦见自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中奔跑,奔得筋疲力尽,一点力气都不剩,但看不到出口。

    失望,一次比一次难应付,囡为jīng力比前一次又差得多。

    只有沈培,会得向她投去赞许的眼色,欣赏她做得好。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祝志新与其夫人和好,暂时没有消息,亦即是好消息,听说决定生多一个孩子,以示坚决。

    郑博文已得到他需要的一切:音响设备、唱片……也自销声匿迹。

    连欧阳博士都不再在门口等她,可见她已丧失所有吸引力。

    怀刚那边,音讯全无。

    明明对她那么好的程氏夫妇,也没有再次亮相。

    每到周未,祖斐便会建议:“来,我们去喝一杯。”

    然后睡整个星期六。

    沈培暗示大姐说说祖斐。

    大姐说:“她没有家庭,不吸烟,不用药,连酒都不让她喝,未免残忍。”

    沈培忍不住问大姐:“你有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大姐半真半假地答:“我有权。”

    这些,都是麻醉剂。

    在大姐鼓励下,沈培对祖斐说:“听说来了几箱好白酒,来,与你去品尝。”不过说明七点钟丈夫与女儿要来接她去吃饭。

    huáng昏华灯初上,租斐往酒店茶座的大沙发一坐,宾至如归,召来领班。

    “听说又来了一批好酒。”

    领班一怔,“是——”

    “速速取两瓶来。”

    “但是,方小姐,刚刚卖出最后一瓶。”

    祖斐瞪大眼,“我偏不相信城里有这么多酒鬼。”

    “是真的,方小姐。”

    “你店大欺客。”祖斐十分恼怒,“分明戏弄。”

    “方小姐,哪里会有这种事。”领班一头汗。

    沈培劝道:“算了,算了,我们本来是为寻开心,何必弄得不开心。”

    祖斐犹自不罢休,“开普顿,你这人太不通气。”

    “方小姐,下回我一定替你留几瓶。”

    沈培说:“拿别的来也是一样。”

    “我不要别的。”

    沈培冷笑,“只怕一迟疑问,连别的都没有了。”

    “你语带双关,你讽刺我?”

    “祖斐,你再这样,我不带你出来。”

    祖斐噤声。

    沈培又不忍,“这是何苦呢?”

    祖斐目光呆滞,看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金碧辉煌的环境。是她眷恋这红尘中诸般喜与嗔,是她不愿意去觅那清淡天和,有什么好埋怨,哑子吃huáng连。

    她叫领班过来,“我要威士忌加冰。”

    领班答:“方小姐,有位先生愿意把他喝剩的半瓶酒让出来。”

    祖斐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沈培已经喜上眉梢。

    “谁,是谁?”结了婚真好,可以这样放恣。

    “那边,就是上次那位靳先生。”

    祖斐猛地站起,推翻面前一杯水,淋湿半边裙子。

    她向角落看去,远处也站着一个人,祖斐不相信双目。

    那人正是靳怀刚。

    祖斐急于要看清楚,要证实,用手拨开领班,便向前走去。

    祖斐太过激动,完全失去章法,顾不得谁挡在面前,反正她要走直线,待走到角落,不知被多少人皱着眉头啧啧连声。

    靳怀刚明明站在她面前,她还怀疑:“怀刚?”她问。

    “我是,祖斐,我正是靳怀刚。”他微笑地看她。

    “你们鬼把戏是很多的,我不相信这真是你。”

    “是我,”他握住祖斐的手,“我是真的。”

    祖斐瞪着他,充满困惑。

    沈培也跟上来,“靳怀刚,你回来了!”

    “不,我没有走。”

    沈培呼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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