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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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不敢当,”他急起来,“我是新人,还在尝试阶段。”

    这样谦逊,可见不是靳一刚,真是难得。

    祖斐从来不认识专事写作的人,有点兴奋,有很多问题放在心里,不好意思提出来。

    靳怀刚微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啊,猜猜看。”

    “怎么会想得到那么多题材!”

    这正是祖斐的第一个问题,一听,不禁大笑起来。

    护士闻声进来。

    她打量一下qíng况,和蔼地说:“朋友来看你了,但刚刚动完手术,最忌兴奋过度。这位先生,再说十分钟就让病人休息好不好?”

    祖斐完全不想靳怀刚走。

    护士才退出去,他便站起来,“我太自私,忘记你要静养,一说没完没了。”

    “靳先生,你一定要告诉我题材从何而来。”

    “我比较注重体验生活,以及资料搜集。”

    “一定要让我拜读你的作品。”

    靳微微欠身,文质彬彬之态显露,祖斐十分欣赏。

    看护又回来,站在房门口,敲两下门。靳怀刚轻轻说:“我明日再来。”

    他步伐轻松地离去。

    看护把祖斐扶上chuáng,替她盖好被褥,幽默地问:“还叫不叫上帝接你回去?活着还是好吧?”

    祖斐张大嘴,难为qíng得巴不得有个地dòng可以钻进去。

    她用被褥盖住头,直至看护离去,才放下心来。

    许久没有人把她当小孩看待,祖斐自幼老成持重,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这种特权,异xing开头被她的端庄所吸引,随后就觉得她少一分娇嗔,起码郑博文就如此埋怨过。

    他同沈培说,祖斐像童子军,一是一,二是二,日行一善,没有太多女人味道。

    沈培十分光火,当时斥责郑博文:“这是你自己没有办法,你不像男子汉,叫她如何放心对你撒娇?”

    郑博文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祖斐与他分了手,沈培才把这事告诉她。

    祖斐并没有抗议。

    不少男人希望美丽温柔的女xing为他们吃苦,不问酬劳心无旁骛地挨一辈子,郑博文有权嫌她硬邦邦。

    他不满意她,她也是,所以才洽议和平分手,另谋出路。

    嘴巴在他身上,他要到处申诉,也是他的自由,不过一个人的谈吐反映他的人格,后果自负。

    话虽这么说,祖斐不是不唏嘘的,痕迹斑斑,也很难再有机会重头开始了吧,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兴阑珊。

    祖斐觉得累,睡着了,鼻端尽是铃兰芬芳。

    做了一个奇梦,看见一对对孪生儿,都是大眼睛,好笑容,乖得不得了,伸出胖胖小手臂示意她抱。

    祖斐不禁叫出来:“谁家孩子这么可爱。”双手像抱洋娃娃似拥起四五个。

    只听得有人说:“方祖斐,这都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祖斐在梦中,恍惚一想,可不是,不禁乐开了花,紧紧抱住那些婴孩。

    “祖斐,你做梦了,祖斐。”

    她睁大眼睛,看到沈培的脸。

    “祖斐,醒醒。”

    祖斐撑起身子。

    “大姐刚刚来过,见你睡了,没叫醒你。”

    祖斐点点头。

    “我昨天实在抽不出空来。”

    祖斐又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

    “沈培,我此生不再能怀孩子。”祖斐用手掩住面孔。

    沈培叹口气,“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病房中静寂一会儿。

    “祝志新有没有来看你?”

    祖斐说:“给我喝一口水。”

    “那么,郑博文当然也没有出现?”

    “在水中加一点葡萄糖,许久没有尝到甜头。”

    沈培问:“这小盆铃兰从何而来,闻了jīng神一振。”

    祖斐微笑,“还说呢。”

    “嘿,笑得这么鬼祟,说,什么人的礼物?”

    “你忘却替我打电话给靳先生。”

    “哎呀呀,”沈培拍一下手,“我忘得一gān二净,对不起对不起,明天一早我一定打过去。”

    “不用了。”

    “他来过了?这花,啊,原来如此。噫,是好消息/

    祖斐低下头,“为什么要这样高兴,值得吗,不幼稚吗?”

    “啐,得快活时且快活,谁有空将每一样事都深入研究。”

    “说得也是。”

    “把你在办公室里的潇洒手段施展一两分出来,包管受用不尽。”

    “那怎么同。”

    沈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祖斐问:“你认不认得作家?”

    “写文章的作家?”

    祖斐点点头。

    “业余的认识好几位,在报上都有专栏框框。”

    “专业写作,你看怎么样?”

    沈培灵光一闪,“靳先生是作家?”

    “是/

    “收入不大稳定吧?”沈培也很不肯定。

    “xingqíng会不会与众不同?”

    “你说呢?”

    “我觉得他不错。”

    “那就行了,这就是经济独立的好处,不必担心生活,择友范围宽阔。”

    祖斐不出声,凭直觉看得出靳怀刚的环境不错,社会繁荣,文人的生活恐怕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沈培没信心,“祖斐,先做朋友再说,彼此了解清楚未迟,你已不是十六七八岁,要为未来打算。”

    祖斐微笑地看她一眼,“多亏你逆耳的忠言,否则我明日就出去与靳先生同居。”

    沈培气结,“同你这种人做朋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噫,外头有许多烂头蟀,吃你一碗面即时报你知遇之恩:你的人最好,你的屁最香,切莫迟疑,快去结jiāo。”

    沈培站起来,“方祖斐,我看你现时即可出院,你一点事都没有,大姐白cao心一场。”

    “沈培,沈培,”祖斐拉住她,“你看不得我一点高兴嘛?”

    “姐姐,你不能把快乐寄托在我的痛苦上呀。”

    祖斐握着她的手边笑边摇。

    沈培静了一会儿,“也罢,只要你喜欢,同居就同居。”

    祖斐说:“谣言就是这样来的,沈培都说方祖斐已与人同居。”

    “不,应该是‘方祖斐已与名作家共赋同居之好’。”

    祖斐问:“哪个名作家?”

    沈培吐吐舌头,“真正名牌没有几个,倪匡是其中之一。”

    “要死快哉,越说越不像话。”祖斐大笑。

    “谁叫他们是名人,姓名不得不给人家嚼舌根。”

    祖斐说:“我不能再笑了,你请回吧。”

    “明天我不行,后天下午来接你出院。”

    “再见。”

    走到房门口,沈培又转头,“祖斐,本市没有姓靳的名作家。”

    “也许人家用笔名。”

    沈培沉吟,“我去打听打听。”

    “沈培,不用了。”

    沈培看她一眼,“我明白。”

    祖斐看着她离去。

    是非太多,流言甚劲,万万不能靠一双耳朵误信人言,要靠双眼观察。

    第二天,祖斐用手接了一点点水,洒向那盆铃兰。

    花香渐浓,小小蓓蕾光洁jīng致,像假的一样。

    真可悲,太好了就似假的,真的非有暇疵不可。

    医生检查过后,说几句使祖斐宽心的话。

    祖斐也愿意相信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中午时分,祖斐看起历史小说来,十分着迷,心想不知靳怀刚写的是何等样的作品。

    相由心生,那样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写出猥琐的文字来吧?

    “妈妈。”祖斐一呆。

    谁叫妈妈?她苦笑,别开玩笑。

    转过头,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儿,刚学会走路模样,伸展两只胖胖手臂平衡身体,看着房内人笑,一边叫妈妈。

    “哎呀,”祖斐蹲下来,“你怎么流làng到这里来,我不是你的妈妈。”

    小孩一步一步谨慎地朝她走来。

    祖斐紧张极了,如何应付呢?gān脆诈癫纳福,一把拥在怀中算了。

    这时她听见有人呼叫:“宝宝,宝宝。”

    那孩儿听见,迟疑一下,停住脚步,身体晃两晃,转身,又向走廊走去,动作机械化,祖斐看在眼内,大笑起来。

    他的真母亲抱起他,朝祖斐歉意地点点头,离去。

    这就是小说家笔下所谓偶遇了。祖斐惆怅地想,她与婴儿的缘分,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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