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_亦舒【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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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它会自动浮游。”

    芝子惊吓得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

    “芝子,看。”

    芝子自指fèng中看出去,只见他站在机翼上,快乐得像一只鸟,半刻,又回到驾驶舱,将飞机平安降落。

    芝子只觉唇焦舌燥,双腿发软,整个胃部像是反转,只想呕吐,但又不敢在众人前出丑。

    “怕什么,我背上有降落伞。”

    芝子不去睬他。

    回到家中,她向元东诉苦。

    元东只觉好笑。

    “真是疯子,神经病。”

    元东笑说:“他们说,一个女孩子控诉男生神经病才是对他有好感。”

    “我真是被那个疯子吓得呕huáng胆水,活该他一生没有女朋友,谁还敢同他出去散心?”

    元东说:“嘿,不知多少女生为他颠倒。”

    芝子说:“自从他搬进来住,永无宁日。”

    “可是要叫他走?”

    芝子忽然觉得自己话说多了。

    元东笑,“家里有他比较热闹。”

    这时,女佣进来说:“芝子,喝碗定惊汤。”

    芝子把那碗苦茶一饮而尽。

    “那神经病呢?”

    “经天梳洗后出去了,说是朋友生日。”

    “他的同伴同他一样疯。”

    芝子赌气上楼去。

    申元东的世界是静寂的:听一首歌,看一本书,聊几句,看窗外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芝子回忆刚才一丝丝棉花似的白云扑到面颊上的感觉,真新奇好玩。

    整个晚上,她辗转反侧,兴奋得难以入睡。

    半夜,到厨房取水喝,发觉经天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吃消夜。

    他看见芝子,“咦!我以为你睡了。”

    “受惊过度,难以瞌眼。”

    “我向你陪罪。”

    她看着他,叹口气,“谁会同你认真。”

    “有,我爸妈。”

    芝子一怔。

    “他们一早放弃了我。”经天黯然。

    “胡说,到了要紧关头,仍然是一家人。”芝子说。

    “他们对我彻底失望。”经天说。

    芝子温言安慰:“不会的,你不听话,他们不高兴,下了气,就误会冰释。”

    他忽然握住芝子的手吻一下,“芝子,你真可爱,思想天真。”

    芝子何尝不知道他家事没有这样简单,可是总得温言劝慰。

    他们两人都没有回头看,否则,可以看到申元东站在楼梯上。

    他静静看这对年轻人絮絮细语,和好如初,她不再怪他是个疯子,他也不会介意她胆小。

    申元东微笑,转身上楼,走到一半,停了一停,心中像是有点辛酸。

    稍后,芝子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芝子听见屋顶有巨大声响,初时,她以为是打雷,惊醒了,到露台去查看。

    只见经天早已起来,正指挥工人安装碟型天线。

    芝子连忙披上外衣,“喂,早。”

    经天看见她,也笑说:“你早。”

    “元东可知道这件事?”

    经天蹲下来,“你心中只有元东。”

    芝子看着他,“你这jīng力过剩,一刻不停的猢狲。”

    “是元东想看欧洲直播足球大赛。”

    芝子说:“听说欧洲电视上有许多艳qíng节目。”

    “你比我清楚。”

    申元东已经醒来,听见他们两人斗嘴,不禁好笑。

    自从他俩搬进来之后,家里热闹许多,一早就有人声,从前,只有开门关门声,还有,轻悄小心的脚步声,有时,大半天没人说一句话。

    经天在屋顶作一个要跌下来的姿势,芝子不为所动,回转房间去梳洗。

    才睡了几个小时,有点累,但是不怕,喝一杯咖啡,体力又会回来。

    经过元东房间,她推门进去,把药丸放在当眼的地方,拨好闹钟提醒他服用。

    芝子把会客室的长窗打开,隔夜空气多少有一股霉味,尤其是病人,呼吸带气息。

    一抬头,发觉元东站在门边。

    她笑说:“你也被吵醒了?”

    他不出声,早上的芝子清丽如一朵鲜花,素净面孔,湿发拢在脑后,小小白色衬衣,蓝布三个骨裤子,根本不需要任何首饰或化妆品。

    她是清晨,他已接近黑夜。

    芝子说:“请过来服药。”

    他过去把各式药丸吞下。

    “经天说你想看球赛。”

    “是,运动场上充满生气,公平竞争,各显才能,代表一个理想世界。”

    屋顶又传出敲打的声音。

    “我们避一避。”

    “悠长暑假,不知做什么才好。”

    芝子像遇到了知音,她说:“你也不喜欢暑假?那时,孤儿院一放假,孩子们纷纷被亲人领走,只剩几个没人理的孩子,我是其中之一。”

    “啊。”

    “我们打扫课室庭院,帮着洗衣煮饭,可是日长夜短,无法排遣,什么都做完了,红日仍然高挂,太阳极恶,晒得人金星乱冒,恹恹yù睡,躺在树底下盹着了,梦见一个漂亮的太太来领我,说是我妈妈……”

    元东静静听着。

    “后来,也终于长大了,到了十四五岁,知道那梦境不可能实现,于是不再去想它,院方介绍我们到厂家去做暑假工,日子比较好过。”

    忽然有一把声音接上去:“最怕暑假的应该是我。”

    经天下来了。

    工人们忙着接驳电线,他坐在他们中央。

    “我才怕暑假,父母年年一定要叫我把不及格的功课补回来,真残忍,三个补习老师车轮战,累得我痛哭,又自chuáng底把我揪出来,按在书桌前恶补。”

    芝子骇笑。

    “补习完毕又要听母亲教训,她时时落泪,我到今日也不明白她为何小题大做。”

    申元东笑,“可怜三个最不喜欢暑假的人凑在一起了。”

    经天说:“真奇怪,我们三人xing格脾气其实全部不同。”

    元东看着芝子说:“我们两人之中叫挑一个,你选谁?”

    芝子一怔。

    经天跳起来,“她怎么会选我!”

    元东也说:“亦绝对不会选我。”

    芝子笑,“不不不,两个都好。”

    “有什么优点,说来听听。”

    芝子说:“你们心中都没有阶级观念,不欺侮人,不喜功利,这都是很难得的质素。”

    经天笑,“原来我有那么多好处。”

    “是,只可惜停不下来。”

    他看看表,“我又要出去了。”芝子一言提醒了他。

    元东问:“又玩什么?”

    他笑答:“有一个朋友摔断双腿,躺在家里,怕他无聊,去陪他谈天。”

    “怎样受的伤?”

    “啊,越野赛车不小心翻侧。”

    他出去了。

    芝子笑,“物以类聚。”

    元东却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两人之中挑哪一个。”

    芝子迟疑,“我哪有资格挑人。”一定不肯回答。

    元东说:“你心底必定有个答案。”

    工人进来说:“天线已经装妥。”

    电视荧幕上正踢球,绿茵场上你争我夺,芝子乘机轻轻退出。

    她问自己,会选谁?

    真的没想过,同申经天一起生活,听得最多的恐怕是一句“我出去了”,他会什么都不理:家中经济、杂务、细节,一于抛诸脑后,回来吃饱了呼呼大睡,一辈子爱玩。

    元东完全不同,他细心、有工作能力、愿意照顾人,可惜没有健康。

    芝子低下头,两个都选,抑或两个都不选?

    这时听见有人轰隆滑倒的声音,芝子一颗心像要自胸膛跳跃出来,狂奔出去查看。

    原来是厨子跌倒在地,手中的瓜果蔬菜摔了一地。

    芝子反而放心。

    不是元东就好。

    她扶起厨子,他雪雪呼痛。

    “立刻叫阿路陪你去看医生。”

    “午餐……”

    “我来做好了。”

    司机一看,“咦,足踝肿了,可大可小。”

    他送厨子往医务所,芝子帮女佣拾起菜蔬搬到厨房。

    有几只桃子摔烂了,芝子不舍得扔,连忙吃掉。

    女佣问:“午餐煮什么?”

    “煮个罗宋汤吧,那时一个人,做这个汤最方便,一锅汤连面包吃足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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