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_亦舒【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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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叫他元东?”

    “是,你做久了,就会知道他这人很随和,没有架子,从不挑剔衣食,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先生。”

    可是,他孤僻,拒人千里。

    “昨天那个女子,是他前任未婚妻,自动要求解除婚约,可是,又上门来找麻烦,不让她进来,她在大门外吵闹,摔东西,惹邻居报警,真的可怕。”

    芝子心里很想知道更多。

    但是,她也知道,不便向女佣打听更多,否则,就是一个好事之徒。

    女佣切出一碟子水果jiāo给她。

    她敷上膏布离去。

    芝子感慨,享福了:放学回来吃水果温习功课,真是奇遇,不知迟些,会否有人建议她jiāo出灵魂来jiāo换这一切享受。

    她回寝室去,噫,有电邮找她。

    芝子去查看,“闹钟小姐,昨天的事,你没有介意,可见你宽宏大量。”

    芝子坐下来回答:“事qíng已经过去,不必再提,闹钟”。

    片刻,回覆来了。

    “请问你什么年纪身分?”

    芝子很幽默:“一只闹钟,只需功能准确,出厂年份有何重要?”

    “对不起,我冒昧了。”

    芝子与申元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又天天上同一间大学,可是却避不见面,用电邮对答。

    芝子想,也许,明天,可以悄悄到他系里的演讲厅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天,睡到半夜,芝子忽然惊醒,她清晰听到警报器尖声鸣叫。

    可是一跳起来,却发觉屋内静寂无声。

    她抓起示警器查看,一切无事,芝子放心不下,到楼下去看个究竟。

    地库门fèng仍有灯光,有人在里边走动。

    芝子放下心来,抹去额上冷汗。

    她刚想转身离开,室内人听到脚步声,低声问:“谁?”

    “是我。”芝子补一句:“闹钟。”

    “还没睡?”

    “我又似听到警钟。”

    “你太紧张。”

    他没有出来,她没有进去,宾主之间,彬彬有礼。

    “早点休息。”

    “你该吃药了。”

    芝子回卧室去。

    第二天一早,罗拔臣医生来替申元东检查。

    芝子在电邮上问他:“qíng况可好?”

    “一切正常。”

    芝子下楼去碰到罗拔臣医生。

    她自我介绍。

    “呵,你就是保母小姐,放心,他jīng神很好。”他朝芝子眨眨眼,“漂亮的保母有功劳。”

    芝子微笑。

    “仍然在等待一颗合适的心脏。”罗拔臣医生神qíng有点惋惜,“那么有为的年轻人─呵,今日是个晴天,最适合到公园走走。”他很快又扯开话题。

    他告辞。

    太阳很厉害,芝子已经晒黑,手臂朝外的皮肤呈金棕色。

    她送罗拔臣医生到门口。

    芝子忽然问:“申元东有无特权?”申家富有,为什么还同平常人一般长期轮候。

    罗拔臣医生听懂了,他轻轻回答:“若不获特殊照料,申元东早已不在人世,可是,这是一个公平的社会,他已经得到过一次捐赠的机会,第二次轮候时间较长。”

    芝子点头,“我明白了。”

    “你这样关心他,很是难得。”

    她看医生上车。

    那天,申元东没有外出,芝子也耽在家中。

    她在电邮上问他:“坏心脏是否已经完全切除,抑或,仍然留在胸膛内,只是不再运作?”

    回答:“从来无人问过我这样赤luǒluǒ的问题。”

    “与其旁敲侧击,不如直接问你。”

    “你的年纪想必还轻,所以有这样大的好奇心。”

    “你猜中了。”

    他忽然问:“离家后有无想念家人?”

    “我是一名孤儿,我没有家。”

    他沉默一会儿,“真没想到。”

    通讯中断。

    傍晚,整间申宅骚动起来。

    罗拔臣医生来电:“心脏来源已经证实,请申元东准备入院。”

    芝子又惊又喜,她希望申元东获得新生,握紧拳头,十分紧张。

    “我可以帮你什么?”

    “我有特别看护,不用劳驾你。”

    “总有一个地方用得着闹钟吧。”芝子说。

    “手术后你可以来看我。”元东说。

    “一言为定。”

    一时整个家忙起来,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职责,像消防演习似奔到自己的岗位,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全体站在门口等申元东出发。

    芝子站在楼梯口,终于可以看到他了。

    可是,一切又静了下来。

    芝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大家垂下头,不出声。

    芝子追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司机阿路低声说:“有家人反对捐赠器官,一场空欢喜,医生通知取消入院。”

    芝子一听,完全泄气。

    她索xing坐在楼梯上。

    众人慢慢散去,只剩芝子一个人。

    芝子想一想,奔上楼去,开启电邮。

    她这样说:“我会立刻填写捐赠器官卡,”她停一停,“灵魂已经脱离躯体,物与糙木同腐,如果可以遗爱人间,何乐而不为,我没有家人,无人反对。”

    半晌,回覆来了:“多谢安慰,我已习惯失望,将来你也会知道,虚报甚多。”他这样豁达,倒是难得。

    “吃了药没有?”

    “我想静一会儿。”

    芝子不放松,“今天不打算回学校?”

    “已近暑假,同学们渴望歇暑。”

    “我有报读暑期班争取分数。”

    “祝你成功。”

    “功课上有阻滞,盼望你指教。”

    “给我看看,互相切磋。”

    自从遭到那艳女歧视之后,申元东对她已经撤掉防线,芝子因祸得福。

    芝子把功课传真到楼下。

    一会儿,指示来了,他把她的卷子详尽改过,次序、分段,以致标点文法都有改良,并且说:“亚洲人用英文习惯先有母语腹稿,文法难免拗撬,试用英语思想”。

    芝子把功课重新打一遍印出来,觉得完全改观,感激不尽。

    “这类题目我早年也做过不少,可以借你参考,曾经让同学抄袭,全获甲级。”

    芝子笑出来。

    “习题排山倒海,偶然借用师兄笔记,不算过分。”

    “你真开明,学生一定喜欢你。”

    “还算过得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说:“罗拔臣医生找我。”

    芝子只得站起来。

    第二天,大家都似忘记失望,申元东一早回学校去。

    芝子跟着出门,车子被一辆跑车拦路。

    司机立刻下车调停:“新小姐,早,有什么事?”

    芝子看到来人正是那个时时来拿钱的前任未婚妻。

    新小姐叉着柳腰,“叫申元东下车来说话。”

    司机答:“他不在车上。”

    那女子走近,只见芝子,哼一声,“女佣去买菜,也坐大车?”

    司机心想,又不是你的车子,你管谁坐在上面。

    “新小姐,请让路。”

    “申元东在什么地方?”

    “他在大学。”

    “我这就去找他。”

    芝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司机轻轻说:“学校有守卫。”

    跑车并没有后退。

    那女子一早穿鲜huáng色短裤,配红黑大圆点上衣,打扮夺目,露着腰肢,她不放过芝子。

    “现在是你得宠?”

    这时,司机阿路果断地开动车子,绕过跑车,迅速驶走。

    从头到尾,芝子不发一言。

    阿路称赞:“不爱说话的人最难得。”

    芝子笑笑,“我不擅言辞。”闲言闲语,当做耳边风。

    她看着窗外。

    在孤儿院里,初时还收到被收养同伴来信,绘形绘声地形容-jīng彩正常的新生活:“在美国,上学不用穿校服”、“我房-有私人电话及电视机”、“父母当我是亲生”、“小狗饼乾与我十分友善”……渐渐就没有音讯,芝子再努力问候,也失去回音。

    她伤心很久。

    后来知道,这不过是人之常qíng。

    那位新小姐处处轻蔑她,用言语践踏她,也稀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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