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正是我想要的球鞋,你怎么知道,嗄,你怎么知道?”
其实他的鼻子都贴在橱窗上了,路人皆知。
他看着丘灵,“你看上去十分忧虑,告诉我为甚么。”
“我养母病重。”
楼上,蒋子绍倒在沙发上,地上都是酒瓶,烂醉如泥。
他的妻子一直是他的导师,她倒了下来,他也渐渐失去方向,现在,是他调过头来照顾她的时候了,可是这些年来她一直背着他走,他许久没有步行,脚步踉跄。
丘灵连忙去看病人,刘自桐也满身酒气,手上握着她少女时的照片。
“丘灵”
丘灵扶起她,立刻间到一股异味,丘灵默默为她清洁更衣,同时斟出一杯热茶喂她缓缓喝下。
她喃喃说:“丘灵,好几个地方来追帐。”
丘灵不出声。
“小店乏人照料,我同子绍吵了几句,大家都很不开心,我想,不如把店关掉算数。”
丘灵觉得可惜,去年来到,小店生气勃勃,没想到一下子遇到严寒。
“竟捱不到你中学毕业。”
丘灵陪笑,“振作一点。”
刘自桐苦笑,“刚才,我盹着了,梦见自己回到家门前徘徊,想乞求父母原谅……而其实,他们早已不在人世。”
丘灵发愣,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
“丘灵,这年馀,难为你了。”
丘灵握紧她的手。
第二天,夫妻俩酒醒了,恩爱如昔,她坐轮椅,他推着她到处去,两人在餐厅吃饭,看电影,驾车到海滩乘帆船……像度蜜月一样。
欠着许多债,因为过去信用好,账户也不十分着紧,丘灵已停止入货,打算卖完存货就结业。
她感慨地对伊分说:“读书最舒服,多温几遍,考试一定可以成功,是生活中最易获得报酬的事。”
伊分搔着头,“我却觉得难透了,书本的字会跳跃,完全不明所以然。”他叫丘灵笑。
姚佑洁再次约会丘灵。
“我替你问过,因未成年,你仍需要监护人。”
“可是,街上许多流làng儿,他们也只得十四五岁,无人理会。”
“你想做街童?”
“不不,”丘灵用手掩脸,“我想见一见生母。”
“我已嘱律师去信监狱,可是没有回音。”
丘灵凄苦地垂下头。
姚佑洁默然,萍水相逢,她已尽了所能,换了今日,她才不会在飞机上随便把电话号码给人。
她由衷同qíng丘灵,同时,她也看出这少女不简单。
正在喝咖啡,有人走过来热诚地自我介绍:“我是大都会模特儿公司经理,这位太太,我们对令千金外型很有兴趣,”他留下名片,“有空请联络我们试镜。”
姚佑洁知道她的看法不错。
那天,丘灵回到家,看见刘自桐与蒋于绍在喝香槟。
“丘灵,过来,今日是我们银婚纪念,你也来喝一杯。”
丘灵轻轻问:“今日不是该到医院复诊?”
刘自桐切开小小jīng致蛋糕,“丘灵,别提这些。”
丘灵相劝:“病qíng已受控制,小中风不算一回事,请振作起来。”
他俩笑,“你看丘灵多会扫兴,去,与伊分看戏去,别在这里扮家长。”
丘灵道歉,取过外套出去找伊分。
伊分在房中做功课,遇到阻滞,面红耳赤,一见丘灵,如获至宝,丘灵教他两度散手,他立刻恍然大悟,突然开窍,路路畅通。
“丘灵,你真聪明。”
“你自己上课不听书。”
“咦,你不用管店?”
丘灵黯然,“店已结业。”
“我自有记忆就上蒋氏买冰棒吃,真没想到会关门。”
“日后,也许有人顶来做,也有可能,角落土多会受到淘汰。”
“易主后不是蒋氏了。”
“来,我请你看戏。”
伊分问:“你怎么有钱?”
“喂,去,还是不去?”
坐在戏院里看科幻动作片,银幕上不住打斗爆破,火花融融,子弹乱飞,丘灵看得心烦意乱。
“走吧。”
“还未散场。”
“你走不走?”
伊分笑着迁就,“唏,女霸王。”
在别人面前,丘灵、水远沉默恭驯,对伊分,就自由自在,这也是一种缘份。
“还有十分钟,我想看完结局。”
“一定是英雄战胜外太空人,兼赢得美人归。”
伊分只得陪丘灵离场。
“现在又去哪里?”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丘灵,下一站去何处,为甚么始终没有自己的家,其他少年可以闹qíng绪使xing子,与兄弟姐妹倾诉心事甚至吵架,她就不行。
她茫然抬起头,“回去吧。”
“蒋太太可是要到医院复诊?”
“我就是想劝她去看医生。”
伊分仍然驾驶那辆生锈的旧货车,把丘灵送回去。走的路正是当日自飞机场接返她的那一条,景观熟悉,丘灵又熬过了一年多。
回到小店楼下。丘灵抬头一看,发觉窗户开着,纱廉拂动,稳稳传出收音机的歌声,一个女歌手轻轻唱:“如果你真正爱我…”
丘灵第六感如动物般灵敏,她立刻知道发生了意外。
丘灵轻轻握住伊分的手。
伊分还在问:“什么事,你手都凉了。”
丘灵轻轻走上楼梯,蒋宅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收音机歌声更加清晰。
这时,连伊分都知道有不妥的事。
他俩走进屋内,丘灵看到桌子上放着酒瓶酒杯。
她缓缓走进主卧室,一进门就看见两人躺在chuáng上,像是喝醉睡着了,刘自桐半坐半卧,蒋子绍伏在她臂弯里,她始终保护着他,他是她终身的责任。
丘灵走近,两人面色平静,可是皮肤呈一种灰绿色,已无生命迹象,而叫丘灵印象最深刻的是,蒋子绍芽着花衬衫。
丘灵呆呆看着他们,作不得声。
今日,原本是他们银婚纪念。
咚的一声、是伊分受惊后退踢到家俱,他立刻致电报警。
丘灵静静坐下来,她预料的结局终于来了,可是,真没想到事qíng会这样坏。
她伸手关掉收音机,一直守着养父母,直到警察赶至。
他们把丘灵请到客厅,同伊分说:“可否暂时到你家休息,我们需要封锁现场。”
然后,所有邻居都知道了,议论纷纷,悲伤不已,有人第一时间把花束放在蒋氏杂货楼下。
“是服毒吗?”
“听说是,他们生前异常恩爱,唉,真没想到。”
“为甚么轻生,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麦冲太太立刻收拾客房安顿丘灵——“那孩子已经吃太多苦。”
丘灵一声不响在房里坐到深夜。
伊分敲门:“还没有睡?”
丘灵没有抬头。
伊分腼腆,“我与父母商量过,他们说,你不妨留下来,过几年,我俩可以结婚,你若不喜欢养jī呢,我们到城内发展。”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十分坚定,丘灵确实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决不食言。
但是她没有回答。
这一站已经结束,她又得起程往别处去,她不会留下来。
这时,麦冲太太在房门口出现,“丘灵,我愿意收养你,你可有一永久家庭。”
丘灵谦卑感激地微笑。
“留下来吧。”
丘灵只多留了三个月。
她收拾了残局,办妥所有事qíng,便决定离去。
姚佑洁帮了许多忙,在背后为丘灵出力。
伊分麦冲很伤心,“丘灵,你会写信给我吧。”
不,丘灵心里想,万水千山,过去也就是过去了,往前走还来不及,哪有空留恋过去,况且,并不是愉快的经验。
姚佑洁介绍的律师已帮她办妥手续,这次,领养家庭在美国旧金山,她又得到一次旅游的机会。
伊分说:“到八十岁,我都会深深记住你。”
丘灵笑,“不,你才不会,我不过是路过的一个幽灵,很快消失在露水之中。”
“妈妈说,看你的大眼睛,就知道你不会在农场耽一辈子。”
是吗,务农的人都有小眼睛?
“丘灵,又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难道不怕?”
“怕惯了。”
“养jī,真的那么可憎?”
丘灵拎起简单的行李,“我要走了。”
伊分不知道,麦冲整家人经年身上都有一股温暖略酸的异味,同jī排泄物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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