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吉卜赛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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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算长多一点ròu,多了一丝笑容,仍然不愿多话。

    毕业后,她在大学找到工作,尚未够年龄考取驾驶执照,但是,已经支薪,经济独立。

    一日,在华文报上看到一则小启示。

    “丘灵,生母寻找,请电邮下列号码联络。王荔婵启”。

    凌家不看华文报章,可是公司里华人比较多,有人问:“丘灵,看,这人与你同名同姓”,丘灵不动声色。

    广告刊登了两天,停止了。

    王小姐想必还在其他城市报纸上刊登这则启示。

    丘灵没有回覆,开头,她千方百计要拉住母亲衣角,生母用尽全力掰开她的手,摔开她,拒绝见面,现在,这个奇怪的女人又着人登报寻找她。

    王小姐是老好人,没想过这一则启事对丘灵生活的负面影响。

    丘灵一连好几个晚上没睡着。

    凌家还有一个人辗转反侧,那是即将要做新娘的锺颖儿。

    颖儿见丘灵房里有灯,敲门进去聊天。

    “你还在做功课,丘灵,你真用功,叫我羞愧。”

    丘灵耐心微笑,她喜欢颜儿,这女子思想天真简单,非常难得,世间少有。

    颖儿忽然哭泣。

    “怎么了?”“我害怕结婚。”丘灵不禁好笑,是有这种新娘,临阵退缩,怕得不得了。“可是,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我怕结婚,怕生孩子。”她掩着脸。“放心,启儒会好好照顾你一生。”“我怕他有一日会离我而去。”丘灵沉吟,不知怎样安慰她。“丘灵,你怕失恋吗,你怕结婚吗?”丘灵摇摇头,“我不怕。”“你怕甚么.。”“小时候,伯母亲离开我,以后,不再怕甚么。”“你真幸运,胆子好大。”丘灵忽然笑,“是,我运气不错。”说着颖儿又不高兴起来,“婚纱不好看,做坏了。”这时,有人敲门,“两个女孩还没睡?”是凌太太。颖儿这才回房去。第二天丘灵自实验室回来,看到颖儿站在会客室一张茶几上正在又一次试婚纱。那件礼服端庄华丽,衬托得她像公主一般。丘灵站在门边看了半晌。裁fèng正在修改不满意的地方,启儒在一旁看报纸。“咦,丘灵,你回来了。”丘灵微笑,“新郎不应预先看到婚纱。”“谁管这些。”他把丘灵拉到一旁,摊开报纸,给丘灵看。“丘灵,生母病重,请迅速联络,王荔婵启”。“这是找你吧。”丘灵点点头。“你可有与这位女士联络?”“没有。”启儒说:“我明白。”丘灵有点高兴,“启儒,你真的了解?”“他们又一次破坏了你平静的生活,你时时被动,不知如何好,太不公平了。”丘灵不住点头,“启儒,你说得真好。”“你对生母,恐怕已没有太多记忆。”“有,冰冷的公堂,判刑的刹那,一次又一次被拒见面,到陌生人家中住宿……”“那么,别去理会这则启事。”“这个广告令我愤怒。”“幸亏看华文报的人不多。”“可是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时,颖儿拎着锻裙角走进来,“启儒,我这里需要你。”丘灵立刻识趣地走开。她回来拿一点资料,又往实验室去。办公桌上有人剪出报上启示并加备注:“丘,或者找的是你?怕你看不到”。一定有这种好心人,怕事主看不到。

    “你有没有看到?”刻意提点,然后密切注意当事人表qíng,希望有一场好戏。“是给你看的吗?”不gān他事,可是他热qíng关注事态发展,qiángbī当事人解释。丘灵倔qiáng脾气发作,人越是bī她,她越顽qiáng抵抗,那日回家,凌太太叫住她。“丘灵,过来一下。”终于,凌太太也看到启事。她温和地问:“你打算回应吗?”丘灵摇摇头。“这位王荔婵女士是什么人?”“当地社会厅的一位感化官。”“她仍然在跟你的个案?”“看样子是。”“丘灵,你尚未满十八岁,我必需向当局报告这件事,让他们跟进。”“我早已经成年。”“的确是,但法律上——”“可否当作没有看到过这段启事?”凌太太抬起头来,“为甚么不呢,我一向不读报纸。”丘灵笑了。锺颖儿说得不错,她十分幸运。启儒与颖儿的花园婚礼在一个五月天举行,共邀请百多位亲友。颖儿两位好友做伴娘,实着孪生子似粉红色裙子,花蝴蝶似游遍全场。丘灵完全是观光客身份,穿普通衣裳,躲在人群中,偷偷喝香槟。“丘灵。”丘灵转过头去,不相信双眼。在悠扬的音乐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久违了的王荔婵女士。丘灵觉得她像雨果名着悲惨世界被追踪的苦主尚凡尚。她跟上来了。

    丘灵的过去又追上来了。

    王荔婵胖了许多,但一眼仍可认出。

    “丘灵,你一点也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丘灵摆明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每个领养局都有资料记录,我很花了一点劲。”

    “为什么一定不放过我?”

    王荔婵讶异,“丘灵,我没想到你不高兴见到我。”

    “我当面与你说明,我不想见她。”

    “可是我记得你──”

    “你记得的我只有十二岁。”

    “你现在还未满十六岁。”

    她这样一说,连丘灵都吃惊,甚么,当中只过了四年?为甚么天长地久,已似前生之事。

    丘灵怔怔地。

    王荔婵与她到一角坐下。

    “我这次私人旅游,顺道来看你,丘灵,我一直挂念你。”

    丘灵回过神来,“家庭生活愉快吗?”

    “托赖,还好,”王荔婵环顾四周,“你终于找到一个妥当的寄养家庭。”

    “你说得对,王小姐,再好,不过是个寄养家庭,若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活不是过不去的。”

    换了别人,也许认为丘灵反应过激,可是,王荔婵知道丘灵一切,她并不觉得过份。

    “使人宽慰的是,你终于长大了。”

    “呵,时间自动照料了这一点。”

    王荔婵听出丘灵语气十分苍凉,与快乐热闹的婚礼成为qiáng烈对比。

    恐怕丘灵的馀生也会这样度过:世界再欢乐,她是她,拉不上关系。

    往后得到再多,也换取不到她的欢乐。

    “你母亲在狱中病重。”丘灵不出声。“她想见你,要告诉你,你生父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读书成绩这样好,遗传自什么人?”“自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王荔婵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qiáng。”这时,凌太太招手,“丘灵,请过来拍照。”王荔婵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拍完合照,启儒拉着丘灵跳舞。婚礼歌手有一把异常清越的声音,唱起qíng歌来,如泣如诉,像一个失恋的人。丘灵问:“决定到甚么地方度蜜月?”颖儿三日两头改变主意,从大堡礁到迪士尼乐园都考虑过。“我们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区玩一个星期,然后到南部葡萄庄园休息。”

    丘灵微笑,“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颖儿决定,哈,三年之后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个好丈夫。”

    “丘灵,谢谢你。”

    舞罢回到原来的地方,王荔婵已经走了。

    有侍应生过来递给丘灵一张便条,“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给你。”

    丘灵摊开一看,字条上写:“丘灵,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请与我联络。”

    凌太太走近,“刚才那位太太是谁?”

    “是邻居的友人,走过来看热闹。”

    凌太太坐下来,“启儒结婚,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这么想,凌家吃了许多苦,应当否极泰来。”

    丘灵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换过便衣前来话别,凌太太送他们上车往飞机场。

    众亲友渐渐散去。

    丘灵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嗅着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槟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觉得愉快的晕眩,她打一个阿欠,脚步浮浮走回屋内,找到一张长沙发,宾至如归那样躺下去。

    怪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时就开始喝,喝醉了甚么都不计较,日子容易过。

    她很用力地打一个饱嗝。

    还是做梦了。

    这次,梦见自己洗澡,在一个清澈的瀑布下冲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灵觉得非常高兴。

    仿佛重生了。

    书房里其实另外有一个人。

    那年轻的男客穿着整套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脱下外套,解开领花,正在电脑荧屏上观看资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摇晃地走进来,痛快地倒在沙发上。

    他过去想与她招呼,发觉她已经憩睡,嘴角挂着一个甜笑,双手jiāo叉叠胸前,像是一点遗憾也无的样子。

    他很少见大人有这样满足表qíng,不禁讶异,少女面目娟秀,但额角上有一条疤痕,本来可用刘海遮掩,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这少女是谁?

    凌太太走进来,“咦,遇方,你在这里。”

    “表姨,你来得真好,我有个疑问,你家电脑上找全球网址为什么毋须轮候?”

    凌太太说:“呵,那是丘灵做了手脚的缘故,她有独家单方,可偷步抢先加qiáng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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