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丘灵热烈握手。
丘灵近距离看到蒋太太的脸,心里一怔,她晒黑了的面孔有许多皱纹,年纪起码比蒋子绍大十多岁,有点像他的长辈。
但是她热诚的笑容叫丘灵惭愧:怎么净计算人家容貌,外表算什么?
蒋太太把店jiāo给丈夫及小伙计,重新带着丘灵上楼。
她俩在厨房坐下,蒋太太开了一罐冰冻啤酒喝一口。
“丘灵,南半球四季与北半球刚相反。”
“是,课本上读过。”
“城镇生活一般来讲平静但枯燥,小店工作颇为忙碌。你八至三时上学,回来在店面工作至晚上八点,才有私人时间,会习惯吗?”
“是,我会。”
“不过,即使是自己人,也得付你若gān薪资当零用呢,由伊分开车送你上学放学。”
丘灵点点头,“是,是。”
蒋太太说:“我名叫刘自桐,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一直想要一个jīng乖伶俐的孩子,可惜早已经过了生育年纪,不能qiáng求,今日你来到我家,真叫我欢喜。”
那样坦诚,可知容易相处。
她又问:“可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想帮手收拾厨房。”
刘自桐笑了,“哗,从此家里多支生力军。”
她回到店铺去。
丘灵动手把堆积的碗筷锅盘全部拿出来洗,看似可怕,其实最简单不过,丘灵自七岁开始已能胜任,她生母从来不做家务。
地拖用海棉条做成,吸水力特qiáng,十分好用,吸尘机就放在墙角,摩打声非常嘈吵,可是有效。
丘灵出了一身汗,她喜欢体力劳动,最见功,给她满足感。
然后,她回到小房间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出来放好,顺便淋浴洗头。
丘灵做私务总是非常快捷,怕人嫌她,这么大才被人收养,自知不乖巧机伶不能生存。
接着,伊分上来找她,“喂,去学校啦。”
隔着纱窗,正在看海的丘灵转过头来,伊分呆住,他看到她忧郁的一面,整张小巧美丽的面孔如古董店里寄卖的瓷器人形娃娃,就差眼角没有一滴画上去的眼泪。
年轻的伊分麦冲听见他的心这样说:那里,那就是你生平至爱。
原本以为养女会是个肮脏huáng瘦苦涩的女孩,谁知出现一个这样标致聪敏随和的可人。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你累吗,体力可以胜任?”
“没问题。”
丘灵从不喊累,即使非常疲倦,她还能撑一日一夜。
伊分载她往学校,丘灵取出文件办人学手续。
听明白了,伊分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你竟与我同班?”他做作地用力把帽子摔到地上,佯装生气,“你是天才,怎不早说。”
丘灵被他引笑。
他们说英语都有奇怪口音,若不被同化,需要很大努力,少开口最好。
校务署人员说:“十月开学,届时请来报到。”
伊分说:“以你这样速度,十五岁可升大学。”
大学?丘灵想都没想过。
她只盼望到十八岁可以独立,该报恩就报恩,该报仇就报仇,自此生活自主,挺起胸膛做人,不不不,佝偻着背脊亦可,总之自由自在。
她的目标并不是追求学问。
这时伊分邀请她:“来我家坐一会儿。”
“不,蒋先生也许会找我。”
“他们很随和,不怕。”
丘灵微笑,你是外人,你不是养女,你不懂,她说:“我还是回去的好。”
“店关门后我请你看电影。”
“那时,我真要休息了。”
当天晚上,蒋于绍说:“丘灵,过几天替你申请人籍,办妥正经事再说,你正式名字是蒋丘灵。”
这是条款,一早就知道,丘灵点头。
蒋太太说:“不瞒你,本来想领养幼童,可是我年纪较大,不合规格,他们劝我收养年纪较大的孤儿,我才决定下来。”
丘灵低头不语。
“你的本名很美,丘灵是否jīng魂的意思。”
丘灵只是微笑。
“你正是我最想要的女儿,我的梦想终于成真。”
这并不是客气话,接着一段日子里,蒋氏夫妇赤诚对待丘灵,真正把她当作自己人,衣食住行都同样待遇,带她去农场,给她看账簿,教她打理店铺。
丘灵真的成为蒋家生力军。
一日,蒋太太说:“小店如果兼卖香烟及奖券生意会好许多。”
蒋于绍说:“牌照已发下来了。”
“可是,”蒋太太说:“客路将会杂得多,难以应付。”
“这时,”把小小声音忽然说:“我来好了。”
他们看着丘灵,“你?”
丘灵鼓起勇气,“赚钱好机会,怎可放过。”
蒋氏夫妇笑起来,事qíng就这么决定了。
像野糙一样,丘灵在另一个国度生长起来。
野糙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不论种子飘泊到何处,就落地生根,在何处粗生粗长,丝毫不计较气候水份养料,没有人会期望野糙开花结果,他们对自己也毫无要求,要不烟飞灰灭,要不,又活下来。
在学校里,丘灵最如鱼得水,上课时她毋需收敛,自由发挥,往往同学们还在抄黑板上第三行笔记之际,她已向老师指出第十行有个错误。
伊分叹为观止,“丘灵,你竟这样聪明。”
丘灵笑笑,“孤儿再不机灵一点,活不下去。”
“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只得养父母。”
伊分点头,“你们两家都有得益,互相扶持。”
丘灵与伊分谈得来,他家里做养jī场,邀请丘灵参观,“一到夏季,游客特别多。”他说。
游客,看jī场?
伊分神秘地说:“你到了便知道究竟。”
蒋太太知道了,笑着鼓励:“丘灵,你会大开眼界。”
一日放学,丘灵跟着伊分走。
jī农场规模庞大,全部机械化,满满一仓jī,近一万只,不见天日,什么都不做,专门等吃完长ròu。
伊分笑问:“像不像一些女人?”
丘灵瞪眼,“有些男人也如此。”
伊分一味笑。
有工人走进jī场,拣出死jī,一箱箱带走。
伊分又捉狭地说:“光吃也会吃死。”
丘灵问:“死jī拿去烧毁?”
“跟我来。”
他们跟在工人身后,来到农场后边一个池塘。
丘灵又问:“呵,丢进水里?”
不错,工人把死jī大力扔到池塘中央。
奇景出现了。
水面忽然浮起许多大木条,不住晃动,丘灵定睛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哪里是浮木,这是鳄鱼!
它们纷纷游近,张开钳子似大嘴,露出腥红舌头,狰狞白牙,向死jī噬去,一旦得手,又迅速沉下。
丘灵战栗,不肯再走向前。
“别怕,这些鳄鱼,也专门等长ròu后屠宰。”
呵,原来如此。
“鳄鱼场另有老板,现在,死jī不但有了去路,我们还可以收取饲料费。”
“好主意,那么,养蜂场可以设在果园旁。”
“对,就是这个道理。”
伊分把她送回家。
那个冬天,他又把她带到溜冰场,教她在薄冰上平衡身子。
丘灵简直没有一刹空下来。
偶然在车程中,她也会想起生母。
不过假使在游客群中看到花衬衫,还是会像见到毒蛇一般,本能地立刻转过头去回避。
家乡不再有人与她联络,丘灵时时暗中祝福贾品庄,可是,印象也渐渐淡忘。
她到处都碰见真正相爱的一对,蒋子绍与刘自桐也一样,尽管年纪差一大截,可是心灵相通,如胶如漆。
他俩无论做什么都兴致勃勃,最最平常的小事也非常珍惜,像“今日阳光这样好,正好洗头”,或是“邻居拿了自酿的啤酒来,已放在冰箱”,“有个客人中了五十元安慰奖,真幸运”……每天都是喜悦。
生活简约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丘灵渐渐长胖。英语口音也混杂起来,她比从前肯说话,但是,仍然较其他少年沉默。
正当丘灵认为可以这样顺利到十八岁,生活又起了变化。
一日,在图书馆,有班同学围在一起做功课,丘灵走过,他们叫住她。
“丘灵,或许你可以帮忙。”
“先问丘灵可介意。”
丘灵总想讨好人的脾气已成习惯,“是什么事?”
“我们在做一项研究,有关领养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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