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自己现在还是个没有任何权柄的奴婢,还须得仰仗张贵妃的鼻息,锦秀连忙解释道:“皇上误怪,原是九殿下近日想念贵妃娘娘,贵妃怜他幼小,怕奴婢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便派了刘嬷嬷一同帮衬。”
皇帝一目不错地睨着锦秀的脸,却把她的惴惴看穿。其实张贵妃的xingqíng他是深谙的,天生就是个爱出头却又心眼不够坏的女人,他此生都不会再立中宫,之所以要晾她这么多年,便是预备在后来的日子里用到她。而在用之前,则要让她深刻地明白,倘若要与他楚昂相安无事,那么孙香宁的,所有,都是她张敏动都休想妄动的。
但她这些年的表现还是谨守本分的,楚昂明白她的心思,亦准备恢复她的尊崇。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要让她明白,她如今和后来的一切都是得益于抚养老九。
楚昂便作板着脸道:“宫中这样多奴才,倘若果然缺了甚么,朕又岂会置之不理?”
锦秀便有些紧张,她这条偷生的xing命实在卑如蝼蚁,那天遇见了宋岩,也不知道宋岩会把自己如何。当年他与朴玉儿欢好一事,如今也只有自己晓得,无证无据奈何他不得。但他若把自己是前朝淑女一事捅出,那么她如今所得到的、更或者心里想要得到的、正在越来越靠近的,则顷刻便要从云端跌落。
除非戚世忠肯帮自己,但那也必须自己先要有利用价值。因此暂时尚且万万不能得罪张贵妃,除非自己某一日站在了高处,手上有了可与人对峙的资本。
锦秀连忙柔声应道:“娘娘对人一贯是温和体恤的,尤其是皇上。后宫琐碎纷杂,许多事儿她怕皇上费心,早早便替皇上打点周全了。”
楚鄎见江姑姑为难,亦启开小嘴,倚着楚昂的膝弯道:“贵妃对儿臣似若亲子,父皇不要责怪于她可好?”
他声儿柔软稚嫩,因着自小寄养,养成了敏感忧患的xing格,生怕父皇牵罪与贵妃,惹得贵妃心里嫉恨。他最怕回景仁宫里请安时,那种明明隔阂着却又脸上带着笑容的亲热。
听儿子开口,楚昂这才顺水推舟道:“既是九儿与江令人都这么说,那便留下吧。近日东北新进贡几棵人参,听太医院说贵妃睡得不太好,便着人给景仁宫送去一份。”
“是。”老太监张福手抱拂尘哈腰,示意刘嬷嬷走。
皇帝这短短两句话,却是轻描淡写地给锦秀提了身份,成为正三品的女官。但到底是五年来头一次给了张贵妃台阶,刘嬷嬷不敢费舌,谦恭一伏,忙不迭地往景仁宫去送信。
桂盛进来通报。
楚邹立在殿外廊庑下看着这一幕,神思便有些凝重,亦是错愕的——才去了两个月不到时间,父皇与锦秀的关系竟已融洽至此。
从前不管是楚池小的时候,还是前些年照顾小九,锦秀总是静默地与父皇隔开三尺距离;而父皇,即便是逗玩着小九,目中也从来不会关注到锦秀的存在,更何况记住她的名字……那般自然而然。
他心中这般忧虑,面上却不表露。只踅步进去,双膝跪地做叩伏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安泰。”
楚昂抬眸看过来,看到十四岁的皇太子,平肩窄腰,修长颀俊,那眉间气宇持重练达,俨然已颇具睥睨苍生之风骨。尤是此番去江淮办差出色,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好评。他目中甚是欣慰,便伸手虚搀:“起来吧,昨日恐你路途疲累便未叫你过来,休息得可好么?”
楚邹应好,默了默又含蓄道:“方才去前头找父皇,小路子说在母后宫中。儿臣一路过来,听见殿内这般热闹,竟还有些恍惚。”
楚昂展眉,语带戏谑地看向楚鄎:“你九弟也已开始蛀牙,这让朕想起当年你被皇后拔牙的qíng景,一时有些触景生qíng。”
楚鄎怯怯地叫了声:“四哥。”
楚邹摸摸他粉嫩的小脸,暖暖地把他拉至自己跟前,让他贴着自己站。楚鄎便规规矩矩耷着手站定。
“奴婢请太子殿下安。”锦秀对楚邹施礼,面带笑盈盈。
她笑得这般柔和亲近,楚邹有些不习惯,这不是一个宫婢该有的省慎笑容。他便颔首点了下头,把目光错开她去不看。
锦秀得到这般冷傲回应,一时有些尴尬,便谦卑地敛回眼神。
楚邹望了眼周遭的摆设,其实一应物事都差不多,然而却道不出那股微妙的变化。原本坤宁宫里是朴宁的,像铺着一层淡淡的雾蒙。母后弥留的气息仿佛让时光在这里凝滞,散不去的是回忆与惦念。但如今,那气息却淡了,空了,只剩下一众没有灵魂的木料器具。
楚邹便有些不解,因为倘若是叫李嬷嬷与桂盛,必然不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坤宁宫的味道,只有从最初跟着母后经历过繁华起落的人,才能够深悟与描绘。
便佯作笑问道:“太监们倒是神速,母后的旧物这样快就布置妥帖?”
皇帝舒一口气:“多亏你眼前的江令人,多处细节皆是她在忙碌。”
锦秀连忙谦逊道:“一直带着九殿下在坤宁宫陪伴皇后娘娘,每一样细节都不知不觉刻在心里。奴婢不敢得夸赞,能为皇后尽孝是奴婢的福分。”
楚邹听了果然甚不舒服,原来是通过这个大宫女的手,她不过是景仁宫里的奴婢,又如何谙知母后的芳华?便不由自主地拧了眉头,不发表什么。
锦秀察觉太子对自己的隔阂和轻视,笑容便渐渐敛了起来,不再刻意讨好。而那股渴望到得高处的心,更因此而加增了。
楚昂看出楚邹似乎不喜锦秀,只当他是因锦秀出自景仁宫而心存芥蒂,因此并不以为意,只转移话题道:“此去江淮差事办得甚好,应能堵住那些嚼舌之语。前些日读我儿来信,字句间似乎还有许多见解未尽,择日可与朕详谈。”
这次去江淮其实没有太大动作,不过是恰逢甘霖缓解了旱qíng罢。不料朝廷上下却一致的表彰太子识才尊贤、国之栋梁,这是楚邹始料未及的。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东宫这个敏感的位置,被扶得越高则越须得步步谨慎。因此在进宫前,方卜廉业已谆谆提醒他,所有功劳皆能推则推,万不可多贪。
楚邹连忙行跪礼:“是父皇英华殿戒斋祈雨,圣德感动了上苍,使得天将雨露,解除灾民之困。儿臣仰瞻圣恩,不敢妄图功劳!”
皇帝听在耳中不免感慨,昔年那个天马行空的淘气四子终是练就了宫廷城府,便宽抚道:“我儿谦虚。对了,那运河修补支道一事多有争议,近日你便好生将养休息,择日将那秦修明一道宣进宫中,朕要仔细盘问。”
楚邹正要将此事禀予父皇,闻言拍袖站起来:“是,那儿臣先行告退。”说着谦谦一拱,徐徐退出坤宁宫。
第88章 『捌捌』他尿chuáng了
巳时的日头渐渐she出灼光,宫墙上的琉璃瓦被打照得闪闪一片。开始热了,小林子站在jiāo泰殿的廊檐下等候楚邹,一缕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白净的脸颊儿晒得微微泛红。
隆福门头上有只肥猫在闲逛,三片嘴儿里发出喵喵的低叫,那是慈宁宫一群老太妃们喂养的野猫。太妃们年老了都想积yīn德,逮着野动物就喂,连夜耗子都不放过。她们自己老了牙咬不动,倒把紫禁城的野猫野狗喂得越来越肥。镇日画着鲜艳的妆容,眼线也描得长长的,笑起来就像一条绳子往上吊。岁月像把那座无人光顾的宫殿遗忘,忘记了把她们的xing命带走,她们往往活得很长很久。
用老太监陆安海的话说,这宫里头得宠的漂亮的都是死得早的,天妒红颜哩,能够活下来的就不容易死了。她们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老晦的味道,胭脂妆粉味儿却扑鼻。宫里头的太监都烦她们,喂什么阿猫阿狗,吃饱了满地拉黑屎,一整日不停地扫。
直殿监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走过来,看见隆福门墙头上的猫,便挥着手上扫帚作势要打。
“喵——”那猫惊吓得跳到地上。太监左右看着没人,就照着猫屁股狠狠踹了几脚,把猫踹得直抽搐。
小麟子一目不错地看着。那太监忽而仰头,看见她正正地站在露台上,脸庞不自禁一怔。小麟子忙把眼帘垂下,宽松的帽檐子遮住她的脸,剩下来一道瓜子尖尖的小下巴。
戚世忠一袭江牙海水蟒袍在风中拂dàng,高硕的身躯从台阶下踱步而来,小麟子看见了,连忙叫一声:“戚爸爸。”
戚世忠正在思想,闻言看过来:“唔,杵在这里做什么?”
算算他的年纪也差不多五十出头了,然而看着却是红光满面。那老鹰鼻子脸黑红,走起路来气场凛冽如鬼厉,听说每天早起都要先喝一盅清茶顺顺心肺,然后再吃一碗鲜人奶。但这都只是传言,不知道真假,说他每天手上都过着xing命倒是真的。楚氏皇族的男子天xing都多疑,他手下东厂的番子们每天都支着耳朵盯梢臣民,死个人都不用对谁禀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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