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劲柔绵,是叫人舒适的。楚邹原本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发现了就皱眉:“别乱动,再动要坏事了。”
见他眉目痛苦,小麟子这才收回手:“会坏什么事?”
少年青葱伶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对他那里没有害羞。
楚邹却不希望再继续纵容她亲密,到底是一个太监,便仰坐起身子:“和你说你也不懂。听着,你主子爷今后是个大人了,今后该生分的就要生分,和从前可不一样。”
小麟子不落意地点点头,往柜子那头给他取裤子。他眼睛不自觉睇了眼她背影,又生气:“一个太监,把屁股撅那么高做甚,宫女也不见你这般臊。”
小麟子最怕被人说屁股,每次二皇子从奉天门前路过,总是睨着她的屁股似笑非笑,叫她甚是窘迫。闻言忙把两腿一闭,一边挑衣裳一边扬声辩驳:“主子爷冤枉人,我没撅。”
“没撅,你自己看。”楚邹没好脸色。
她往后一瞥,还真是撅了,像一只翘翘的鹅。但她可不是故意的,她打小吃东西就长屁股,从前爷也摸,摸了都没这般嫌恶。
那几天用饭小麟子便不敢多吃ròu,三餐尽拣着素的吃。这丫头平素胃口极好,吃饭从来不挑食,老太监还以为她中了暑气,带去魏钱宝那里把了两回脉,搭进去两盒子瑶柱萝卜糕。魏钱宝回回把糕都吃完了,才说好着呢,好得像只小老虎。陆安海问怎么回事,她不敢说太子爷嫌她屁股翘,只得嗫嚅道:“太子爷嫌我胖。”
好个臭小子,这小下巴尖尖就跟瓜子一样大,她胖哪儿了?小丫头不长点ròu还能看吗?
没把陆安海好一顿气,揪着小麟子袖子晃了晃,里头胳膊就根树枝细,再不好好吃,再不好好吃回头就跟安定门送粪的小五子一样高,回头看谁肯要你当差事?那小子他有多薄qíng,一准第一个就把你踢喽。
小五子是个矮墩子,打十三岁进宫就没长过个儿,如今二十多岁了才没比小麟子高多少,宫里各局各衙门都不要他,最后给派去倒屎拉粪了。
小麟子到底贪图味蕾之yù,不几天便又管不住嘴儿了。
后来她发现不管自己吃不吃,长不长ròu,楚邹自从第一次尿chuáng之后,每隔上七八天就得重复尿一次。他看着那般瘦挺挺的,不想jīng力倒是丰盛哩,jīng力丰盛的人才天天尿chuáng儿。
他尿了还不让送去浣衣局洗,命小麟子单独拿回自个的破院子,洗gān净晾gān了送过去给他。
每当他叫她洗的时候,那惯常清冷的凤眸才会对她晕开一点点暖和,他求她办尴尬的差事时才会赏她好脸儿。但他甚少笑,几乎从小麟子四岁上遇见他起就不见他笑过,因此那偶尔的暖和便能叫冰雪消融。
自从他开始尿chuáng后,他的五官与身量便也奇怪的英展起来,身上似散发着一股道不出的男儿味,是叫尚且只有十岁的小麟子崇羡的。小麟子便毫无理由地被他融化,继而对他的使唤没脾气地顺从,竟连他腰带上的那只香囊都忘了要先打问清楚。
“刷刷刷——”大下午天的紫禁城显得异样静谧,日头在树荫下影影绰绰,她就坐在台阶上给他搓裤子,洗好了挂在绳子上晾晒。那裤子上带着香糙澡豆的清新,是李嬷嬷教她调制出来的。李嬷嬷教东西可有一套,她好像都没怎么学却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很多,她如今除了会煮食蒸糕,会fèng补清洗,还会调配花糙香料、胭脂水粉儿。
风把少年皇太子杏huáng的绸裤与锦褥轻拂,小麟子便把脸贴着那些面料绕圈圈。那柔软的绸缎沾着她的脸,湿湿的水汽使她透不过气来,就仿佛是她的太子爷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儿。唉,她自己都不晓得她是有怎样地迷恋他,绕着绕着就自己闭着眼睛甜甜地轻笑。
“嘁嘁——”
老太监时而怀疑小东西关着院子躲在里头gān嘛,某天好奇往门fèng里一瞅,瞅见一顶转歪了的太监帽耳朵,鬼迷心窍哩。他心中便猜了个大概……嗟,这紫禁城里岁月说慢又快,那蔫儿坏的小子,几时就悄不觉地长成了。长成了也不gān好事。
第90章 『玖拾』并蒂莲心
清早的御花园里弥散着淡淡雾气,清凉意使人舒适。楚鄎勾着父皇的手,沿汉白玉随廊走过来。两旁池潭中绿叶承托着花瓣,红的粉的洁白的,那是六月里盛开的荷花。
父子二个人走得很慢,锦秀揩着小竹篮随在后头。不远枝头上鸟儿轻啼,楚鄎很是享受这样的光景。他生来便是凄惶,能抓在手里的很少,外人都道他受尽荣宠,但他内心深处却是卑慎,处处小心揣度人脸色,只有在这两人跟前才得以安然地释放童真——一个是紫禁城里他唯一仰赖的父皇,一个是一手带大自己的宫女。他们对他无限宠护。
水中有鱼儿在嬉戏,楚鄎眼尖,趴着栏杆往下看:“父皇,有金鱼。”
这是直殿监管事每隔一段时间叫放进来的鱼苗,都不过小指长短,游得飞快。楚鄎从锦绣的篮子里抓了把鱼食投进去,顿时一丛丛便围拢在他的目下。楚鄎特别怜疼这些小东西,仿佛总与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怜。
一边眨着眼睛看,一边呢喃:“鱼儿鱼儿慢腾腾游,你们这样小,可有鱼妈妈疼爱你?”
这是他幼小心灵中过不去的坎,宫人们越是对他诉说母后的端贤庄惠,以及母后与皇兄皇姐们的相惜相亲,他心中的缺憾便被衬托得越发空落。
那稚嫩的小脸倚着栏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里头是潋水的黑眸。楚昂在旁看着,便又想起孙皇后淑柔而俏皮的娇颜,他心中便又触动了qíng殇。
这个她用xing命遗下的幼子,与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不像老四,襁褓时哄在摇篮里,嬉戏时兜抱在怀中,从出生自九岁封太子前,皆是黏缠着他的母亲。而鄎儿却是孤单的,因为没有了母后而心生惊恐,那幼小的哭啼声响彻在孙皇后刚刚离去的东西六宫,响起一声,楚昂的心便如同刀剜般抽痛一下。
楚昂轻抚儿子脸庞,笑着宽抚道:“雏鸟羽翼丰满,便要飞离母巢,幼鱼长成亦要远走,学会畅游江河湖海。我儿他年也终将离开父皇。岁月渐逝,父皇会慢慢变老,如你母后一般离开。你母后只是提早走了,由父皇代替她陪伴你,父皇给你的爱是双倍的。
楚鄎一听父皇也终会离开自己,顿时伤心地抱住楚昂双腿:“儿臣不要离开父皇,父皇也不要变老,儿臣和父皇一起变老,一块儿去找母后。”
那小脸蹭着楚昂明huáng的袍摆,叫已然三十好几的楚昂不禁动容。这是一种小儿由自心底的依恋和不舍,与楚邹幼年时的清淡、崇拜与默默无声的心有灵犀是不同的。楚昂摸摸他的小脸蛋,揩下来几点泪珠,便戏谑他一句:“傻小子,光yīn岂能容人倒转么?”
那话中深意怆然,仿若恨时光不得叫孙皇后回还。锦秀在边上看,看着皇帝笔挺的英姿,目中便浮上怜恤。打天钦元年楚昂进宫起,她便在旁默默地看了他十年,他的雅隽,他的冷淡,他的笑与怒与愁绪和孤单,一切皆印刻在她的心里眼里。她想她应是懂他的。
锦秀看着池中一朵并蒂莲,轻诉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jīng孤引绿,双影共分红。两朵花瓣尚可同心,皇上对娘娘的一片思念,娘娘在天的另一头,一定也能感知的。”
说着从篮子里撒下一点鱼食。
楚昂正自拂袖,手便与她碰在了一处。锦秀指尖一颤,怔怔地缩回。
皇帝却是淡然,自孙皇后离开之后,他其实对后宫的颜色几乎淡漠。因见她羞赧,便宽和问道:“你也会吟诗?”
锦秀低头:“奴婢自幼喜好读书识字,奈何家贫。如今素日陪伴九殿下,自己便也在旁学了不少。”抿唇对楚昂一笑,却忽瞥见对面一行后宫主位姹紫嫣红而来,连忙微微匀开些距离。
玉翠亭旁,殷德妃与张贵妃盈盈曼曼往这边过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忽而看到荷潭一幕,殷德妃便道:“姐姐这个大宫女,倒是生得讨巧。”
这些年六宫诸事皆由她代管,她走的位置稍比张贵妃靠前些。但心里晓得这些早晚是要还出去的,否则皇帝便不至于把老九放在景仁宫里养。因此虽则比张贵妃年长,嘴里头依然叫她姐姐。
张贵妃也看见了,果然这奴才人前人后两面,从前在景仁宫里多少年没有表qíng,便是最近时常回来请安问候,面上也是恭敬拘谨,怎料背着自己却在皇帝跟前这样生动。
但她如今却是无奈何的,想要拿回后宫的权利,她暂且还离不开锦秀。
张贵妃便皮笑ròu不笑道:“德妃说的是,这是她自个儿的造化。”
殷德妃陪着笑笑。
都晓得老九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好去破坏他父子的雅兴,这会儿便不知该继续还是后退了。两人搭着袖子,对着荷潭那边揖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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