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陆梨在宫里的名声已经有那么一丢丢了,许多人没见过她,但是都听说衍祺门里有个小宫女会煮粥,粥煮得连万岁爷都能一口气吃两碗。
六月的天,风拂着人的脚步轻盈,阳光洒照在脸上也像格外有光彩。吴爸爸穿一身紫黑色的曳撒,蚂蚱腿儿迈得稳健轻快。他许是太爱劳神思想,其实也才四十六七,两鬓已挑染开几缕斑白。
陆梨一抹烟紫色褶子裙儿聘婷,小丫头长大了可漂亮得不得了。吴爸爸骨突的瘦脸上面无表qíng,陆梨起先还有点害羞,硬着头皮走过去。两个人就那样迎面走着,走着走着眼睛里便带起了暖。临到跟前了,陆梨低声叫一句:“梨子给吴爸爸请安,吴爸爸贵体康泰。”
都不需要过问细节的,回来了就是回来了。
吴全有问她:“姚胖子的菜是你叫拿的?”
说的是小姚子从御膳房里给她偷食材的事儿,陆梨点头答:“是。过几天就要考尚食局了,就是不晓得该做什么好,正头疼呐。”
恬净的嗓儿,依稀还能找见几许从前小太监的清细,叫吴全有听了满心里都是怜爱。
吴全有默默端详两眼,做训人的语气道:“出宫了,天大地大不好呆,又混进来做奴才。这一进宫,出去又不知什么时候了。这几年过得好么?老朱师傅现在哪?”
“好。”陆梨点点头,挑简单的话儿说:“老朱伯出宫第二年病了,山东闹了蝗灾,梨子逃荒去了江南,拿银子买了身份,没有人晓得。宫外头天大地大唯独没有亲人,亲人在宫里,小麟子想吴爸爸了。”
没想到出宫后经历了这么多,一句“小麟子”听得吴全有眼眶顿地一红,又板着脸道:“进宫了也好,那戚世忠的人qíng你也清了,只要不出格,他不会拿你怎样。你心里的打算我晓得,歪肩膀老头养了你一条命你想报答,但宫里头奴才的命不是命,主子叫你几时死那都是理所应当。你但顾着自己就好,其余莫要胡来。”
陆梨眼前掠过陆老头儿出宫前那张期待而彷徨的老脸,固执地抿了抿唇:“是锦秀。我晓得该怎么做,吴爸爸不要为我担心。梨子长大了,自己也学了本事。”
这阵子宫廷气氛有些微妙的疏解,自从废太子邪主动走出冷宫,京城里便接连下了两场大雨。钦天监说这是天帝之昭示,混沌之初日升于东,圈日不出则势必使大地炙烤gān旱,并上奏跪请皇上,重立皇储之事势在必行。但更多人则猜测这说法是皇帝的授意,大抵废太子邪是要出来了,只是尚需要一个契机。
吴全有晓得说不动她,便叹口气:“小丫头,又去偷看那小子了?皇帝压着太子的位置,是在等那小子台阶下,那小子只怕是要起来了。但他护不好你,也不对你上心,这回就记着别在惦记。人须得站在局外不沾浑水,才能够看得清全局,淌进去就又糊涂了。”
陆梨不知几时竟被吴爸爸瞧见了,顿地两腮一红:“嗯,我记着了。吴爸爸也对他好些,他吃得好身体好了,才能够有劲对付坏人。”又问吴全有该做什么菜好。
拆不散的小冤家,到底还是改不了心疼。吴全有无奈又宠溺地轻叱,末了便道一句:“就做一碗荷叶ròu吧。你做好了这道菜,他兴许也就是时候出来了。”
光yīn隔去十数载,那道菜是他和陆安海打上jiāo道的最初。一盘菜叫御膳房窥出了皇帝和皇四子的喜好,也窥出了皇后娘娘与皇帝之间的恩爱qíng愫。吴全有也不说那道菜该怎么做,皇帝心思慎密,最不喜被人揣度心思,若是做得一模一样,倒叫他起疑是谁人有心作祟了。全叫丫头她自个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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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荷叶ròu,可自从陆梨的记事起,宫里头就好像没有做过这道菜,还真得好生琢磨琢磨。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六月中的池塘小荷露尖,陆梨蹲在砖石上采摘新出的荷叶。她容貌也如这荷花别样姣好,肤色尤其白皙,只须上浅淡的妆容,两片嫣红的唇瓣便叫人动了qíng思。
澄瑞亭下被封了美人的李兰兰与孙凡真正在纳凉,李兰兰瞅着她的侧影心里头就不痛快,叫孙凡真:“姐姐真该治治她,瞧着贵妃娘娘对她的态度,没得让她一个宫女都爬到了咱们头上。”
叫一声“姐姐”,语气里暗含着酸涩。这阵子她们两个已经搬去了沈妃的长chūn宫,孙凡真身条儿白皙又长,脱了衣服就像是一条滑溜的蛇,皇帝两个月里已经召幸了她几次。都是同住在一院子,总看着敬事房太监抬着轿子过来接她,李兰兰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孙凡真近日沉浸在那帝王恩宠的爱河里,见陆梨只是安心做奴才,初进宫时对她的提防倒渐渐淡了。听见李兰兰说,便不以为然道:“反正考的就是一掌勺的厨子,翻不了多少跟头,妹妹何用犯得着与她过不去?”
李兰兰一撇嘴:“都说姐姐单纯,姐姐还总不承认。她若是真翻不了跟头,一个才进宫的小宫女,她倒是能在皇帝的跟前说上话?这才刚开始呢,等真考进了尚食局,时不时做点什么在皇帝跟前露露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和姐姐争宠了。”
李兰兰是孙凡真在后宫最好的姐妹,这番话一提醒,孙凡真剥瓜子的手顿住,脸上这才又现出那娇宠善妒的痕迹——
轻叱着嘴角道:“便与我姑姑说说,叫她张罗下去好了。”
千秋亭下的树荫里,小喜子瞪了陆梨好半天,眼见主子爷依然屹立不动,便纳闷咕哝:“爷瞅着这个宫女盯了有好半天,可是看上她了?奴才瞧着她是不错,不过人心里惦记着四殿下哩。四殿下也是好命,都关在那废宫里了,还有这么个妙人儿给他送食儿。”
楚邝听了只是冷蔑不语。
他自打初六那天听楚恪一说,初七初八两天就在咸熙门下守着了,果然午后、傍晚的,就看见陆梨提着小食盒清悄悄过去,又跟那小时候的太监一样一样。老四出来送她,着一袭藏青无花无绣的素长袍,身量瘦长。楚邝已经三年没见到老四了,楚邹和少年时微有不一样,面庞是清削俊逸的,气宇却变得低敛而省慎。到底是幼小王府潜邸时的兄弟,看他如今这般境地,楚邝心中略动恻隐,但顷刻却又冷漠下来。
侧过脸来的楚邹与父皇年轻时颇多相似,尤是那眉目间长得与父皇太像,叫楚邝看了就不是滋味。就是因着这相似,叫他在父皇心中沾了多少的便宜,自己费了命折腾回来的功劳,也抵不过他这三年的韬光养晦。
看见楚邹侧过身子,似乎不舍地勾了勾陆梨的手指,然后又窘迫地低下头走回去。
呵,从前那般的傲慢、目空无人,如今竟也识得了窘迫的味道么?
楚邝便不想让楚邹遂意,是他从前不珍惜那小太监,往死里的伤她赶她,就别怪今日自己同他抢了。
一条翠绿花斑蛇从糙堆里向陆梨游过去,小喜子连忙在旁提醒:“爷,瞧着那丫头危险了。”
楚邝睇了一眼,却兀自不急不缓道:“慌什么,没到时候。”
第132章 『贰肆』这都是qíng
“窸窣——”
那细蛇扭扭袅袅,吐着红信子游得静悄悄。陆梨的手才准备折下一枝荷jīng,讨梅恰从乾西所过来乘凉,见着了连忙惊呼一声:“呀,有蛇,陆梨小心!”
陆梨听声音转过去,尚不及回头看,只觉得手面上顿然一刺痛。电光火石间,下一秒便见眼前一道寒光划过,整个儿被捞进一道有力的臂弯里。
“嘶——”那蛇因七寸上被短刀钉住,猛地翻扭几下就死了,吓得周遭一众淑女宫人纷纷尖叫着退开两丈远。
陆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倚在一个高大的身躯旁。那刺绣华虫的青衣上有蟠龙在两肩,乃是亲王制的袍服。一股龙脑香沁脾,她心口打了个咯噔,抬起头一看,果然看到老二楚邝一张刚毅的脸。
前阵儿没少遭他眼刀子,她心中讶然他竟会救自己,连忙yù要施礼:“奴婢谢殿下相救。”
“无妨。”楚邝扯了扯嘴角,依旧做一脸冷恶的做派。但那摁在陆梨腰际上的手却兀自不放开,手指微微往下试探,探到了她臀胯起伏的曲线。呵,小时候一对屁股就是圆丢丢,钻胯的时候被自己两腿夹住了过不去,如今长大倒更妖娆了。胸脯也软,坠坠地挤压在他腰侧上,叫楚邝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老四那小子倒是好福气……有福也不知消受。
随廊上的讨梅正yù过来安慰陆梨,脚步就蓦地有些钝重。俏丽的眼眸看着二殿下握在陆梨腰上的手,愣了愣神,碎步走过来:“吓死我了,陆梨你还好吗?呀,你手受伤了。”
她低着头不敢抬,又忍不住往上抬,在楚邝的面前心口噗噗跳,眼里是有悸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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