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梨回宫后的某一次对话里,吴爸爸告诉了她当年李嬷嬷的暗中相助。那天的陆梨对李嬷嬷行了跪礼。
陆梨说:“谢阿嬷危难时开金口,救陆梨于火海中一命,这恩qíng梨子没齿难忘。”
李嬷嬷把她扶起来,却没叫她跪,只恬淡笑道:“你能回来就好。这原是当年皇后的旨意,在最初就识得了你是个姑娘,嘱我教你本事,也是为着老四将来能有个体己伺候。是我出于私心,舍不得把你留在他跟前受冷落,这便放你出宫了。你既绕了一周最后又回来,可见还是皇后不忍看老四空虚,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她说的或许就是了,在陆梨终于与楚邹心心相惜后,在那遗世的小儿终于与他四哥兄弟释嫌后,孙香宁便舍了这座三丈红墙,去往了那无它之境。
那天的楚邹牵着陆梨从左排房下出去,在jiāo泰殿的露台上撞见了楚昂。
彼时楚昂一袭绫罗团领袍卷着风,正yù从台阶上踅下,便看见老四手里牵着个女孩儿,眼目里都是笑意与宠爱。他还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释怀,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陆梨姣若桃花的胭脂红唇,脚步不自觉便顿了下来。
楚邹乍然抬头望见父皇,是有些惶乱的,但那一次却并没有松开陆梨的手。年轻的面庞上有坚定,恭敬地叫了声:“父皇。”
那时的楚昂大抵已经意识到孙皇后去投胎了,在祭典结束后的某天,他忽然在梦中看到孙香宁坐在竹筏上,一个人静静地沿着河水飘。他一路悸动地寻她而去,她却始终并没有察觉。墨色的竹林也似幽冥,弥散着淡淡的雾气,眼看着她就要从那迷雾中隐去,才看见她蓦然对自己远远一笑。
还是很久以前娇媚俏丽的脸颜,那目中痴凝着,忽而便不剩其他,又笑着转回头去了。
他竟是一瞬对她无语凝咽,明明发自内心的深深思念与刻骨孤独。只因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可隐瞒,是他在她之后又有了缠绵替代的锦秀。
后来楚昂夜半猛地惊醒,心就忽然从未有过的空旷,他就猜度孙香宁大抵是去了。之后的一连段时间内,便都不愿再踏足承乾宫去看江锦秀——如果不是因为她隆起的腰身。
那天的楚昂俯瞰着台阶下的陆梨,便像忽然去开了一道氤氲的膜,再看陆梨方看清她与孙皇后的不同。青chūn娇俏的花儿年岁,她站在老四的跟前是多么和谐。而她看自己的眼睛,也无有任何旁他qíng愫。兴许孙香宁去了,便把最后的一缕相似朦胧也带走,把人留给了老四。
见陆梨慌忙扯开楚邹,屈膝搭腕按制施礼:“奴婢拜见皇上。”
可人儿的少女,声音听着都是叫人柔和的。楚昂末了便无有责怪,只对楚邹道:“见过李嬷嬷了?近日天渐转凉,仔细着旧疾莫要发作。”
“嗯。”楚邹想起那寿安宫台阶上与陆梨的彻夜一幕,不自觉俊颜一赧,低头应了声是。
第169章 『陆壹』chūn美秋
楚昂是在八月初五的中宫家宴上把陆梨指给的楚邹。
那日天气温和,长公主楚湘与寿昌王楚祁早早就携了家眷入宫。坤宁宫正殿里摆着一张大红木圆桌,huáng焖鱼翅、烧鹿筋、万福ròu、什锦素盘、溜蘑菇……各色荤素珍馐琳琅满目。楚湘一家五口,连着楚祁夫妻与楚邹父子三个, 刚好凑成一桌十全十美, 气氛倒也显得难得的融洽与热闹。
楚湘默默看着陆梨在楚邹和楚鄎跟前布菜, 楚邹的眼睛总时不时挂念着她, 那丫头竟也体恤, 进宫没多久就晓得了他那不可捉摸的喜好, 总似不经意地把他爱吃的移到他跟前。
楚湘的这个四弟,从进宫起就是内忍深沉的, 倨傲, 冷清, 仿佛将自个儿高悬在离人之处,总是负重太多。可从来没见他眼中这样对谁表达过欢喜,还是个年岁相当的俏丫头。
楚湘便主张道:“父皇前阵子叫康妃给四弟物色侍女, 总归是惦着他跟前缺不得人, 儿臣眼瞧着这丫头倒是仔细,不若这就请旨把她拨给四弟好了。”她把话说得笑盈盈,却分明在提醒着人,楚邹业已是个成年皇子爷了。
楚邹听了不禁转头看向父皇,晌午光线清朗,那年轻的面庞上印刻着与楚昂依稀几分相似的轮廓,目中有专注有祈盼,亦有小心翼翼。楚昂看着,后便感慨地颔了颔首:“就按湘儿说的办吧。”
那天的陆梨便被正式指给了楚邹,楚邹不禁长释了口气,在人群散去后扣着陆梨的五指,用力地磨了磨下唇齿。可见彼时在等待父皇答复时内心的紧张。
午休后吴全有曾私下里见过一回楚邹。因为怕给丫头心里添负担,背着陆梨不知道的时候,等在楚邹去圣济殿的必经之路上。内金水河悠悠淌,老槐树下打着他枯gān瘦长的身影,看见楚邹迎面过来,虽是垂眼恭候的,但那透出的气场却分明是严肃凛凛。
若说对于陆安海那个蔫闷的歪肩膀老太监,楚邹是愤懑且摒弃的,那么对于这个除了戚世忠外,阖宫没第二个人敢招惹的膳房大掌事,他却是莫名有些忌讳的。晓得吴全有对自己的不待见,这些年被幽禁,御膳房的膳食就没少把他故意亏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见吴全有态度虽是客套,却不掩生分与质问,楚邹便停下步子道:“爷既得了她去,此后必会护着她安稳!”
那年轻的皇子爷浓眉微凝,言辞间多有郑重,吴全有看在眼里,便躬身答:“但愿殿下一言九鼎。这紫禁城里最跨不过去的是身份尊卑,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亘古难变。恕咱家往下的话逾了矩,丫头在殿下的眼里是个婢女,可在奴才们的心里,她是个叼着金汤勺儿长大的宝玉。殿下今朝得回她,盼望能将她好好当做个人,若是依旧将她看做招来挥去的奴才,这宫里奴才三千上万,那么咱家就恳请殿下另换一个即是。”
他说得不亢不卑,年近五十的年纪两鬓微霜,说完把高瘦的肩膀欠了欠。楚邹听得无言一默,后来便垂下织锦长袖从他跟前掠了过去。
隔天清晨陆梨给吴爸爸送去了一盅花菇鱼饺,另捎带了两盒子豁嘴花生,还有一副镶金铜嘴的象牙鼻烟壶。清早的御膳房长条院里,吴全由耷着一袭宽长的紫青曳撒,两条蚂蚱腿儿往地上一搁,就像是chūn天里地上冒出的木桩子。
那芳朴斋的豁嘴花生京城里鼎鼎有名,每日限量出新,排着队儿卖完了只能等明天,非得是天不亮就得派人出宫去排队,不然可买不到两盒子;镶金铜嘴的象牙鼻烟壶描画栩栩如生,一笔一勾捺一看便知是出自宫廷造办处御制的。想不到那小子堂堂一名皇子爷,竟能为了丫头而花心思给太监送孝敬,倒像是有些下聘或约定的意味在里头。
吴全有心里默默叱了句:好白菜都让瞎拱了。面上只作不愠不怒地问陆梨道:“是你自个儿愿意的还是他bī迫?”
话中之意分明,都晓得楚邹幼年对陆梨的霸道与专横。
自从陆梨考进尚食局后,便时常借着差事的便利,给吴全有与大师哥三五不时地送些调理羹膳,又或是纳几双鞋袜垫子。因为在天一门下考试时帮她解过围,说是报答恩qíng也无有人觉得不妥。父女倆关系虽依旧掩得甚淡漠,到底是能自然地jiāo道了。
陆梨那时答吴爸爸:“殿下说了,若您不信任他,且给他二年时间考验。若考得不合格,随您往他饭菜里搁虫子下药。”
下半句一听就是这丫头胡诌,过二年,过二年都该抱上小皇孙了,下药毒死他叫自个丫头守长寡么?
知他俩个自小难拆,拆也拆不散,到底是长大了,一句决定可不比小时候轻省。吴全有末了便宽和地道一句:“既是心里喜欢,就由着你去吧。受了欺负找你吴麻杆儿说,你吴麻杆儿旁的本事没有,收拾人的伎俩倒是不用你出主意。”
那天的傍晚陆梨便正式搬进了楚邹的咸安宫,在此直到她的身世被抛光于众前,两个人如胶似漆地做了八九天的小夫妻。
刚进宫的宫女没甚么家当好收拾,两chuáng薄褥子搭几样洗浴盆子,再有一包袱衣裳,叫小榛子和小翠一道过去一趟,这就给拿来了。死人的咸安宫废置空屋不少,夜里风中也似能听见凄凄的诡声,便给安置在沈嬷嬷的下排房隔壁凑个人气。可没把沈嬷嬷乐呵得眉眼含笑,听说这次指给四爷还是长公主亲自开了金口的,这丫头不学她母亲,是个贵命的好丫头哩。
但那屋子楚邹可一回也没让陆梨去睡过。八月一到宫中便去了凉席,楚邹寝间里到底换上了簇新的软褥,他往chuáng内添了个枕头,在搬进去的当天晚上就缠着陆梨与他做了第二回 夫妻。
烛火透过帘帐打着朦胧的光,那织着蓝锦的被子下勾勒着他修长的身躯,他把陆梨秀雅的脚踝牵制着,只是孜孜不倦地往她温柔里侵犯。好像天生就该是一对子相爱相杀,除却最初那次的水火不容,隔几天后的再来便只是刚开始有艰难,后面便都是好如浑然为一了。那深夜里他不肯放她好过,四周静悄悄地也听不见什么声息,他把木头架子震得厉害了,那诡秘的海cháo便掩也掩不住,听在两个人的耳朵里都赧红着脸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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