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面无表qíng道:“没事儿,听说江南织造今岁又有大买卖,兴许是心qíng好,这便多问了几句。”
这老太监心眼比针尖细,每天侍膳的把各宫吃剩的拿回来,他瞅两眼便能揣透娘娘们近日的胃口。他这么一说,旁人再郁闷也不得不服气,一时只好散了,各忙各手上的活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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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阳光炙烤,院子里树影绰绰,小麟子蹲在廊檐下忙碌着自己的“小灶膛”。
说是小灶膛,其实不过是摆了一排碟子和一片小菜板。陆安海不给她玩刀子,小菜板是破凳面上卸的,刀是当年被她视如保命关公爷的小铜片“青龙偃月刀”。
这会儿蹲在地上,小嘴巴轻轻抿着,睫毛下掩一片专注,正兀自切得陶醉。
陆安海把她切下的huáng瓜条子沾了点酱吃下一片,诶,还别说,味道是一天比一天jīng进哩。
他便找吴全有商量:“这孩子有慧根,得让她拜个师傅,也好寻一门吃饭的本事。”
吴全有百无聊赖地削着一截甘蔗,他也不吃,就是往细里削着玩。吊着yīn长的嗓子:“你当她是真太监?现下还小,过几年女孩儿家长开了,能瞒得住甚么?”
陆安海觑着他瘦长的指骨,觉得这真是个怪人。谄着脸道:“那也不能够整天把她关着,关也关不住,这些天御膳房里闹的耗子你猜是谁?”
吴全有寒光闪闪的刀尖一顿,睇了眼那边正蹲得像颗土豆的小麟子,便准备撩袍子过去把她提起来。
陆安海眉头跳了跳,连忙又紧着道:“这宫里头眼看大伙也传开了,都晓得你这里藏着个小的,你越藏人越说三道四,倒不如光明正大……总不能我现在就带着她出宫去?”
太监们的荣耀都在宫里,出了宫就是真正的牛马不如。这几年虽然吴全有很看不上陆安海这张吊眼瓜子的老脸,但互相之间却是有着微妙的利益关联的,陆安海差事gān得好,各宫娘娘们伺候舒坦了,吴全有的尚膳监掌事自然也就gān得顺当。
吴全有默了默,最后yīn着脸道:“拜师傅可以,只是现在人小不招嫉妒,大了少不得惹麻烦。拜师傅前得先带她去见见戚世忠。”
……
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有多可怕,生着一双看不穿的老鹰眼,那是掌控着整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的阉党头目。他的耳朵伸到哪里,哪里便没有他探不到的事儿,他隔着天空对你动动指头,你大老远之外不出半步就得丧命。
傍晚的矮墙边下,陆安海经年呆板的老脸上布满忐忑,出发时蹲在小麟子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见着了先开口叫爸爸,甭管他喜不喜欢听,你都得管他叫爸爸。”
“嗯。”小麟子点点头。穿着陆安海给她换上的墨兰小太监袍,脚上蹬着小黑靴,脑顶上束一揪揪头发,看起来讨喜极了。
陆安海只觉得她要去送死了,想起那荷叶堆里把她捡出来时的软团团小模样,颤着老嗓子道:“叫一声来听听。”
小麟子乌眼珠子看他,心里莫名生出来怜疼,抿嘴叫:“陆爸爸。”
“嘿,你这该死的孩子。”陆安海气急败坏地打她屁股,看外头吴全有背着身子,耷拉着又黑又长的曳撒等在那里,便压低声儿道:“姓戚,记住咯。命都在你自个手上,别硬撑着活到四岁,到了儿见个大太监就死了。”
一遍又一遍检查她的衣裳和打扮,生怕触犯了戚世忠的什么忌讳。
吴全有也不理他,yīn着脸把小麟子拽过来。
这会儿太阳落山了,微风徐徐chuī拂着他宽长的袍摆,倒也是舒服。白虎殿前这一片都是当上差的太监们住处,时不时有熟识的面孔路过,抬头看他一眼:“哟,吴爷爷,这是打哪儿捡来个小阉伢子?”
他淡淡地耸颧骨笑笑,高瘦的身影抱着小麟子在人群里穿梭。四岁的小身板兜在怀里沉甸甸的,时而粉嫩的小脸蛋擦过他耳鬓,带着点淡淡的馨香,他一路上也不说一句话。
到要进门前只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不对头就跑吧,叫你陆老头儿带着你出宫讨饭。”
第35章 『叁伍』凉菜盘子
戚世忠的跨院处在一个清静而显眼的位置,这外头一围是没有人敢来吵扰的。
两扇门叶子半开,听见里头传出桂盛的声音:“gān爹高抬贵手,看在儿子这么多年尽孝心的份上,救儿子于水火吧。”
戚世忠吊着yīn长的嗓子:“你让我怎么调?东厂没出过错,不能替换;换你去张贵妃那里,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脸上也不光彩。先搁那呆着吧……”
“诶,不是,这……眼看都三年了,皇帝爷和她也不见动静。镇日只见她画瓶子捻胭脂的,儿子这何日是个盼头哇。”桂盛似皱着脸庞为难。
戚世忠打断他:“皇上年轻气盛,正是人生最好年华,这不过才三年,你怎就知道以后?叫你蹲着你就蹲着。”
然后便见桂盛垂头丧气地出来了,穿一身橘色曳撒,刺绣花样纷呈。耷拉着脑袋,抬头撞见吴全有,眼里头微微有点嫉涩……真不知这yīn脸的麻杆太监和gān爹什么关系,自个掏心掏肺比不过他疏疏淡淡。笑脸打了声招呼:“哟,吴掌事,今儿什么风把您chuī来了。”
不叫吴爷爷了。
吴全有与他客气:“不知桂公公在里头,多有打扰。”
“没事没事,我也就是来瞧瞧gān爹。不过您这是……抱着个什么呀?”桂盛勾头眯眼地看着他怀里水灵净的小麟子。
小麟子蜷起的小手儿不自觉攥紧,眼前这太监皮笑ròu不笑的,她心里不晓得为什么,天生有一种惶促。
吴全有轻抚她小背:“新收进宫的小太监,带来见见祖宗。”
桂盛瞧着莫名有些眼熟,但仔细又想不起来什么。听说是宫外头新进来的,也就没多想,甩甩袖子走了。
戚世忠正在院子里喝茶,仰靠着huáng花梨木雕蝙蝠书卷式扶手椅,一旁香炉子熏香袅袅,他也就只好这两口。
吴全有把孩子放下来,叫了声:“戚公公今天好兴致。”
戚世忠斜眼瞥他一瞥,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不是见你来了吗?得有多日子不见,寻思着你也该来找我了。”
吴全有耸颧骨含笑:“是,劳公公费心。”
戚世忠冷哼:“能不费心?你是我带进宫来的人,如今外头都说你没净茬,这要晓得的就算了,不晓得的都说我包庇你吴全有逃避审查,说你私生了个秽种子。你这不是存心折我寿、拆我台么?”说着似看不看地剜了眼小麟子。
吴全有听了不好意思:“都是兄弟我的错,早该来见公公了。旧时朋友托我新收进个小太监,说是生下来就蔫了蛋,茬也葱尖细,家里穷,gān脆给送去断了根。我看这孩子挺有天分,就带来见见祖宗,公公赏他口饭吃。”
戚世忠半闭着眼睛,手掂茶盏不说话。
晓得他必是一切已了如指掌,吴全有只得谄脸:“什么都瞒不住公公。”
戚世忠这才拖长了嗓子:“哼,就凭你我昔日的jiāoqíng,有必要冲我打幌子?好在是个丫头,要是是个带把的,你要留在内廷可就没那么容易……准备怎么打发呀?”
晓得今时不同往日,戚世忠这个人心辣手狠,恩是恩、仇是仇,有一还报一还,恩惠从不多给。吴全有瘦高的身躯半拘着:“先养上几年,过几年岁数大了叫陆安海带出宫去。”
戚世忠脸色不好看:“你也不见得是个爱掺和事儿的人,从前我想抬举你,你是三番五次的推搡。今次倒乐意帮那老太监收养秽种子,给你什么好处?”
吴全有扯着嘴角,亲自上前沏了杯茶:“哪能呢,戚公公要有什么吩咐那还不是就一句话?老弟定当尽心竭力马首是瞻。”
他这话一说,便意味着把自己伏低了,从此两脚掺进泥窝,再别想置身事外。
戚世忠这时才转脸看向小麟子:“都有什么天分啊,看着嘎伶仃的。”
吴全有招手叫她过来拜见戚爷爷。
小麟子心里其实是怯惧的,这大太监蟒袍上像爬着条蛇,眼睛也yīn勾勾的叫人不敢直视。但还是刚qiáng地走过来,两膝盖着地,恭恭敬敬磕头叫了声:“戚爸爸,奴才给戚爸爸请安。”
戚世忠一口茶呛在喉咙:“噗,你刚才叫了我什么?”
“叫爸爸。”小麟子不自觉抿起腮,不晓得哪句话说错了,有些惶促地看着吴全有。
吴全有心里暗骂老太监混账,当他戚太岁是好巴结的?人人都似他稀罕那一声爸爸?
连忙递上一只红盒,里头装着一枚白玉瓷的小盅:“这是小伢子特意孝敬给公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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