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瞬息万变,四五日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只是消息还没传至而已。
周王为打这一场伐楚之战,已是倾尽举国之力,何况还派了王子跃亲征,得知这个消息,他顿时面如死灰,一双手不住地发抖,忽两眼翻白,咕咚一声,人往后仰去,倒了下去。
……
息后染了风寒,本就卧病,前些天又传来晋人临阵撤军,联军被迫退至沈国的不利消息,她愈发担忧,病qíng一直不见好转。
阿玄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息后跟前侍病,方才服侍她吃了药,息后沉沉睡去。
她这些时日以来,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感到有些疲倦,见息后睡了,正想先回去稍作小憩,见chūn来了,似有话要说,忙出去,小心问道:“可是南方又有战报到了?”
chūn目光焦虑,压低声道:“王师遭陈楚夹击,困于大冥,王上方才得讯,急怒攻心,昏厥了过去,朝堂亦乱成一团,卿士莫衷一是……”
阿玄脸色大变,心口跳的飞快,勉qiáng稳住神,正要迈步,忽想了起来,转头道:“此事先瞒着母后,不可叫她知道。”
chūn应是。阿玄急忙赶去周王那里,入内,见周王直挺挺地仰面躺在chuáng上,近旁数位医士正在施救。
片刻之后,周王终于苏醒,不料却口眼歪斜,流着口涎,既无法站立,亦不能清楚说话了,只剩一双因为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还能动,喉咙里跟着咕噜咕噜个不停,两道目光望着阿玄,神色显得怪异又悲哀。
阿玄仔细听,终于听了出来,他是在不停地重复着“穆”这个字眼。
周王虚荣、怯懦,得势便妄尊自大,此次腊祭,郑伯既主动求和,人前亦给了周王应有的礼敬,倘周王稍知一点进退,也不应当众以那般方式羞rǔ于人,须知小人之怨,往往才是防不胜防,何况今日的周,远没有能够支持周王如此显摆天子之威的国力。
倘若此次晋国内乱真的是因郑伯怀恨报复而起,从某种程度上说,和周王不久之前的轻慢自大亦是有直接的因果gān系。
只是周国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了。不仅牺牲了王子跃,还有那两万jīng壮军士。
阿玄对自己的这个父亲,从来就没有过好感,但此刻,见他因为急怒攻心引发中风成了这副模样,心里未免也感到了一丝悲哀,和他那双满是虚弱无力之感的通红眼睛对视了片刻,终于道:“我知你所想。你放心,我会照你意思行事,却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因你的虚荣而被送上险路的跃和那两万周国军士。”
她说完,起身而出。
……
方才周王昏死过去的路寝之内,一群卿士正在焦急等候周王消息,得知他病重,便聚在那里,议论纷纷。
大宰甲臣是教授王子跃礼经的太傅,在周国德高望重,此刻神qíng悲恸,提出事既至此地步,已无力回天,当尽快派遣使者去向楚王求和,以保住王子为第一要务。
周王之前之所以一心伐楚,仰仗的便是晋人,如今妫颐退兵,联军瓦解,楚人又有陈国为盟,实力悬殊,周人想凭一己之力继续对抗于楚,无异于痴人说梦。
妫颐背信,和周室算有jiāoqíng的能够于短时间内赶至沈国驰援的宋、曹两国也指望不上,求和,以争取用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战事,才是目下唯一的明智选择。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只是无人敢说出口。见大宰提出了,纷纷附和。
既求和,便要派使臣。但说到派何人出使,偌大的路寝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大宰年迈,已近八十,老态龙钟,自不合出使。除他之外,朝中平日算有声望之人,当数司徒泄猛和成甘。
泄猛见众人目光在自己与成甘身上看来看去,抢着道:“国有难,泄猛本当义无反顾,然我一向口拙,难当此舌任,成甘却以辩才见长,何况,他又是王后之弟,王子亲舅,由他使楚,最是适合不过。”
楚王凶bào,伐樊国时,获樊侯之弟,以戈断其喉杀之,将头首埋于北门。
成甘恐惧,不愿使楚,方才听到众人议论使臣人选,便知不妙,正打算悄悄退出,却是迟了,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慌忙道:“非成甘不愿出力,只是诸位也知,我并非周人,倘若出使,恐名不顺言不正……”
泄猛冷笑:“汝此时自认非周人,平日却身居高位,怎不见你推辞?何况此次王师伐楚,亦是为助你息国复立,如今王子被困,qíng势凶险,你怎见死不救?”
成甘满头热汗滚滚,呆了片刻,忽面露痛苦之色,以手捂肚,哎呦一声倒地,痛呼个不停。
众人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知他想以此推诿,有讥笑,有嘲讽,也有忙着去唤医士的,正乱成一团,大宰猛地以拐顿地,怒道:“罢了,尔等也不必推脱,诸般丑态!由老夫去便是了!”
“大宰!你年事已高,不可出行。”
众皆默然之时,耳畔忽传来一道女子声音,纷纷转头,见王姬来了,忙各自向她见礼。
阿玄径直走到大宰甲臣面前,停下了脚步。
甲臣神色凝重:“多谢王姬体恤。然王子危在旦夕,如今唯一能够保全的法子,便是谋楚媾和,朝中既无人肯去,老夫去便是了!”
阿玄道:“大宰年迈体弱,恐经受不住路上兼程颠簸,此其一。我父王病重,不能理事,朝中须有人代掌国事,除大宰之外,无人能够胜任,故大宰不可贸然出行。”
甲臣面露无奈:“老夫若不去,何人能去?”
阿玄道:“我可去。”
甲臣一愣,旁人亦也吃惊,看着阿玄,呆若木jī,连还躺在地上捂着肚子闭目哼哼不停的成甘也忘了装病,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阿玄。
甲臣回过神来,立刻摇头:“不可。王姬金枝玉叶,岂可如此以身犯险?老臣去便是了!”
阿玄道:“我知大宰忠心可鉴,万分敬仰,然朝堂内外,如今人心惶惶,有大宰在,方能安稳民心,使楚由我去便是,不必再争论了,我知该当如何,大宰不必顾虑。”
甲臣也知王姬一向颇有见识,迟疑了下,问道:“王姬有何打算?”
阿玄道:“楚王曾请鲁公孙仲申入楚授经,以教化民众,他与楚王有些jiāoqíng。我yù请他随我同行,至于别事,随机应变便是。”
甲臣听到她如此的打算,顿时觉得信靠了许多,知她确实有备,又听她语气坚决,便迟疑了起来。
阿玄目光掠过面前那一张张看着自己的惊讶的脸,道:“战况紧急,不必再多说了,照我之言行事便是!”
她转身去了。
甲臣望着她的背影,去了拐杖,颤巍巍地行了个礼,颤声道:“王姬大义,实为我周室之福!老臣代我周国国民,谢过王姬!”
泄猛面露愧色,低头不语,地上的成甘脸孔涨的通红,慢慢坐了起来,见无人再关注自己,悄悄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
阿玄回到息后寝宫。
息后吃的药令人嗜睡,此刻还是沉沉未醒。
阿玄轻轻坐在她的身边,凝视了自己母亲病中睡颜片刻,起身回到自己的寝宫,刚入内,一个寺人便躬身捧上一只信筒,称是晋国世子妫颐命人传給王姬的信。
阿玄看也未看一眼,只道:“原路退了。”
寺人应是,捧着信筒匆匆下去。
chūn知道她明日一早就要上路南下,正在为她收拾行装,见她回了,迎了上来,道:“王姬,明日还是由我随你上路吧,路上必定辛苦,我不放心让旁人服侍。”
阿玄看的分明,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她微微一笑:“你莫忘了,我从前还曾徒步走去狄道,如今怎就离不了你的服侍?我母亲病中,更需你的照料。你留下便是,不必为我牵挂。此行该当如何,我心中有数。”
chūn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阿玄便入内,跪坐于漆几之前,挽袖,一只雪白素手提笔于空,凝神了许久,终于蘸了墨漆,在一张铺开的素帛之上,落下了第一道墨。
她写了很久,涂涂改改,中间废弃了好几块素帛,直到日影西斜,侍女悄悄入内掌灯,方终于书成,却不过短短数列字而已。
她将信帛装入信筒,打上火漆,叫了chūn入内,递了上去,道:“你派一个信靠之人,尽快将它送至丘阳。记住,事关重大,务必要亲手jiāo到穆侯手中……”
“倘见不到穆侯,请宰夫买转亦可,报我之名,想必他会见。”
她想了下,又补了一句。
chūn双手接过,却又难免黯然,低声道:“我知王姬一片苦心。然,穆国距大冥,何止千里之遥,穆侯便是愿意发兵相助,恐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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