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_蓬莱客【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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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玄一身寻常军士的打扮,犹如男子。

  对方显然并未认出她,神色淡漠。或许他只是讶异于来自这个低等士兵对自己的无礼直视,双眉又微微一簇。

  阿玄终于回过神,急忙低头,退到了路边,如身旁的军士那般向他见礼。

  庚敖未再看她一眼,脚步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从她面前大步而过。衣袂随他步伐翻动,拂出一丝轻风,撩动了阿玄面门上垂下的几丝鬓发。

  成足经过阿玄的面前,飞快看她一眼,快步追上了庚敖,低声道:“君上,方才那人,不知君上记得否,乃去岁君上于边境秋狝所遇的医女,前些日我在俘隶众中遇到了她,因军医不足,故提她出来充当,也算是尽她之用。”

  庚敖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目光再次扫向阿玄。

  她低首敛眉。

  他的视线在她侧颜上停留了片刻。

  “君上若觉不妥,明日我便叫她不必再来。”

  “由你安排便是。”

  庚敖淡淡道了一句,随即收回目光,转头继续快步朝前而去。

  “君上,齐翚恰也在天水,得知君上亦来此,不胜欣喜,正在城中传舍里等候觐见君上。”成足又道。

  齐翚家族本是息国人,姓姒,后迁居齐国,被人以齐冠名。齐国商贸一向繁荣,齐翚家族数代从商,传到齐翚手上,经他翻云覆雨,不过数年之间,他便成为齐国巨贾,财富积累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上千,被人冠以天下首富之名。据说齐王也曾邀他入朝为士,却被齐翚以年轻德薄而婉拒,他每年都会亲自来天水一趟,当地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庚敖略一沉吟,道:“如此,孤便去见他一见。”

  ……

  周室立天下之初,各诸侯国便于道途和城池里设馆,供人长距离行旅中歇宿。路上为驿舍,城中为宾馆,都城和重要城池里的宾馆则为传舍,专门接待各国来往使臣和贵宾。各国为在外国臣宾面前彰显国力qiáng盛,传舍无不修的富丽而堂皇,甚至有国力弱小的国君,自己居住的宫室已经多年未修低矮破败,但用来接待外国宾客的传舍,却修的高大华丽,气派如同大国王宫。

  天水作为穆国重要的一个城池,城内的传舍却普普通通,虽高大而宽阔,却无堂皇装饰,丝毫没有特别显眼之处。

  但是今晚,传舍里却来了两个当世的大人物。

  一个是因穆楚一战声名迅速传遍天下诸侯之耳的穆国新君庚敖。

  一个是富甲天下的东方巨贾,各国国君的座上之宾齐翚。

  天还没黑,传舍里的甸人便点起每一个角落里的火把和烛杖,馆人亲自再一次巡视遍馆室,以确保隶人做好分派下去的每一件事qíng。

  火光dòngdòng,庚敖坐主位,齐翚相对,两侧丛臣陪坐。

  齐翚虽以巨富之身而名扬天下,其人却不过二十七八岁而已,修眉凤目,发以玉簪绾于顶,衣白色缯衫,广袖飘飘,风流倜傥,数尊酒后,放下手中的嵌错龙纹铜酒尊,笑道:“我虽一向远在东夷,却也听闻君上之名,有心想拜会,苦于无人引荐,此次前来天水易些贱鄙资货,本未敢希冀得见君上面,未曾想此刻能与君上共饮,幸甚!我有一双宝物,愿献君上,以表尊慕。”

  说罢轻拍双掌。

  先是两个隶人抬了一支高过人顶的玉灯入内,玉灯下雕了一条蟠龙,鳞甲上百,栩栩如生,龙口衔了一灯。那隶人点亮了灯盏,只见蟠龙上的鳞甲竟游走而动,点点灯光随之闪耀,放she出的光芒如同星光漫she,撒满了屋室,蔚为奇观。

  陪坐的丛臣见状,无不露出惊讶之色,啧啧称赞。

  齐翚面露笑容:“此为西域离支国之宝,我以重金求得……”他望了眼对面那个始终面带微笑,却并无半点别样神色的年轻的穆侯,顿了一顿,又拍了一下双掌。

  一对年轻女郎并肩入内,玉臂共捧一件色白如玉的裘衣。女郎极其貌美,更难得两人竟生的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姐妹。

  两女款款入内,跪在堂前。

  “君上请看,此裘看似寻常,实则有妙处,名吉光,入水不沉,入火不焦,世间罕见。”

  他说完,其中一个女郎起身,取了一支火烛凑向皮裘,烧了片刻,皮裘果然分毫未损。又以水泼之,水滴纷纷滑落,皮裘丝毫不沾。

  堂内众人再次jiāo头接耳,发出惊叹的嗡嗡之声。

  齐翚拱手道:“不瞒君上,齐侯听闻我有此二宝,曾数次在我面前提及,言语间不无索要之意,均被我推脱了去。我愿献给君上,请君上笑纳。”

  庚敖微微一笑:“君既知孤,当也听说过,孤之穆国,不过一西北苦寒之邦,地贫瘠而民生艰,孤初初即位,怎能受用如此珍奇玩物?君之美物,孤可心向往,却不敢实受,还是请君收回。”

  齐翚微微一怔。

  这两件东西,称珍奇异宝,并不为过。他有心结jiāo这个年轻的穆国国君,所以这趟出门特意带在了身边。原本担心没有机会见面,倘若能够见面,他笃定必定能够打动国君的心。

  却没有想到,竟然被拒了。

  齐翚虽不到而立,自幼起却就随了家中商队走南闯北,历练非一般人能启及,被拒,心里虽失望,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笑道:“从前就听闻穆侯英才大略,今日有幸面君,果不欺我!”说完再拍手掌,隶人和那一双美姝便各自带着宝物退了出去。

  ……

  阿玄回到住的地方。

  成足派给她的那顶军帐,晚上除了她和隗嫫,还一同容了十几个年迈体弱的妇人,一下就变得挤了。

  夜深,身边有妇人磨牙呻,吟,她久久无法入眠,渐渐觉得气闷,正想到帐外透一口气,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秭玄!”

  成足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玄霍然睁眼。

  “快出来!随我入城,有人发急症!”

  阿玄撩开帐门出去。

  成足立在月光下,说道。

  第7章 茅公

  阿玄出了宿地,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通体用黑色毡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辎车。

  她略一迟疑,转头问成足:“可否告知何人何症?”

  “去了便知!”

  成足显得十分焦急,又不愿多说,只是催促着她。

  阿玄便爬上了车。成足一跃上车舆前方,叱了一声,驾着双马辎车便朝城池的方向疾驰而去。

  野地的路面颠簸不平,他驾车速度又极快,阿玄坐在车舆之内,皮鞭抽在马背上发出的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人被颠的上下跳个不停,终于来到了城门前,那门吏似乎一直在等着,远远看到成足驾车折返,立刻开了城门放行。

  辎车终于停在了一条宽阔的街道之上。

  阿玄从车舆里出来,看见面前矗立了一座高大的屋宇,借着月光,门前横匾上依稀可以辨出“天水馆”三个篆字。

  她被成足领着匆匆入内,并没有惊动多少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舍人的吏在候着,等行到一间屋前,舍人也被成足屏退,最后随他入了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内。

  里面有个年约五十的老仆,形貌像是寺人,正在焦心如焚地来回走动着,一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迎了上来压低声道:“如何?”视线落到了阿玄的身上:“便是此人?”目中尽是失望之色。

  成足匆匆转头:“君上突发头疾,医士无策,故叫你来!”

  阿玄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

  刚才来的路上,她便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人突发急症,竟能叫成足亲自驾车来接自己入城。

  原来是穆国国君庚敖。

  那就理所当然了。

  只是,阿玄记得傍晚与他打了那个照面相遇的时候,那人看起来还是龙jīng龙壮的,丝毫没有半点不对。

  “你说他突发头疾,当时经过如何?”

  虽然心里对那穆国国君不喜,但她还是往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询问。

  成足立刻跟了上来:“今夜君上夜宴宾客,亥时归,不久便发作了头疾,痛如刀绞,险些人事不知,唤了医士前来,无果,我想到了你,便接你来为君上诊治。”

  想起当时意外的一幕,此刻依旧心有余悸。

  “你须得尽心尽力,不可存半分懈怠。”他又qiáng调。

  阿玄看了他一眼。

  “我若能解他病痛,自会尽力。”

  她撩开了垂在面前的帷幔,转入内室。

  内室四角皆燃明烛,果然,阿玄看到那个男子仰面卧在榻上,全然没了傍晚时看到的那种高高在上舍我其谁的霸气,此刻闭着双目,一动不动,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胸前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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