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剩下的全吃进嘴里,“还要。”
霍寒又喂了几根。
温千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眼见一盘小菜都快去了一半,他把筷子放在一边,把她“赶”回去继续看火了。
他则是在冰箱里又找了一圈,准备再做个番茄jī蛋。
十五分钟后,热乎乎的白粥和小菜一起上了桌,温千树坐在椅子上,面前又放下一盘诱人的番茄jī蛋,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家常的早餐了。
阳光照在她背上,暖融融的。
对面的男人有着这世上最温柔的轮廓。
温千树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可它没听到她的心声,重复着旧步调,一去不回头了。
时间不仅自己走,还推着她往前走。
温千树停在病房门前,淡淡的药水味往她鼻间蹿,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崭新的驼色短靴,还未染上俗泥,gāngān净净的。
腰上有属于他的温度覆上来,她又抬起头。
霍寒说:“进去吧。”
门推开。入目便是那张病chuáng,雪白得让她的视线模糊,温千树走近,瘦弱的人儿,小胳膊小腿儿全堆在chuáng上,呼吸急促,脸色也几乎和chuáng单融为一体。
她像被什么钉在原地。
身后的霍寒也眸色一黯。
六七岁的孩子,看着只有三四岁大,小小的一团,仿佛风轻轻一chuī就散了,看得人揪心。
航航没有睡着,只是人很虚弱,听到声音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很是费力地睁开眼皮,眼里似乎蒙了水,他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能看得清眼前的人。
眼底迸发出一道亮光,“繁繁姐。”
他还输着液,身子动不了,一动就气喘吁吁,但那种看到她发自心底的开心却那么清澈透明,“你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听得温千树心生酸楚。
航航从来不说“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你”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除了病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这儿等别人来看,他想去游乐园,想吃肯德基,还想去上学,他想过很多很多的事……
可他不敢和妈妈说,一个字都不敢提,会把她惹哭的。
航航看到了她后面的陌生男人,很是好奇地多瞅了几眼。
霍寒走过去,“你好,小家伙。”
航航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又看看温千树,她说,“航航,这是你姐夫。”
“繁繁姐结婚了啊。”
航航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地伸出小手和霍寒握了握,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握手,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那被终年囚禁在瘦弱身躯里的灵魂仿佛慢慢站了起来,不再是小心翼翼地仰视,而是平视……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咬着下唇,羞涩地叫了声,“姐夫。”
霍寒很轻地摸了摸他如白纸般的小脸,把一艘小小的模型船放到他手里,船上还有一面白帆。
航航惊喜极了,“这是给我的?”
“喜欢吗?”
“喜欢!”他脸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谢谢姐夫。”视线又偏了偏,“繁繁姐,我真的好喜欢。”
“喜欢就好。”温千树微笑。
“等你身体好了,”霍寒柔声说,“就会像这小船儿一样,可以去到这世上很远很远的地方。”
\"真的吗?”航航抬起头,“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霍寒点头,“嗯,任何地方都可以。”
航航鼓起脸颊,chuī出来的气鼓满了白帆,他声音小小的,“可我没上过学,什么都不懂啊。”
就像他不懂隔壁病房的小朋友,明明昨天还在一起晒太阳说悄悄话,第二天为什么就不见踪影了呢?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小伙伴的身边有爸爸妈妈,她还要去天堂呢?天堂有那么好玩吗?
航航难以理解,他爸爸也在天堂,如果自己去了还可以得到照顾,可小伙伴们去了那个地方有什么呢?
他不想丢下妈妈一个人,妈妈太苦了,连半夜里砸到他脸上流到嘴边的泪都是苦的。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温千树的手缠在一块,霍寒不动声色地把它们分开,握在自己手里,航航目光直直地看着门口,小手抓着被单,褶皱丛生,他的呼吸又变重了不少。
走进来的是一个微胖的护士,她估摸着输液时间过来的,看见病房里陌生的年轻男女,愣了一下,“你们是?”
航航抢先说道,“护士姐姐,我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护士没再问下去,“应该快了。”
她又换了大瓶的药液,半斤重,滴速缓慢,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滴完。
航航的手背上没丁点儿ròu,沿着血管,排开细细密密的针dòng,右手也是,小小年纪,打的针水比吃的粥饭还多。
“不疼的,繁繁姐。”微凉的小手碰上脸,温千树这才醒过神。
航航像个懂事的小大人,“妈妈快回来了,繁繁姐可以下次再来看我吗?”
他知道妈妈和姐姐一见面就会闹不愉快,他不希望看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过。
姐姐来看他,他已经非常开心了。
温千树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航航天真又关切的眼神里早已溃不成军,那个藏在心底深处懦弱的影子又开始冒头,她觉得自己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去见姑姑了。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上天从不以是否做好心理准备去安排因果。
霍寒和温千树刚走出病房门,就和几步远外,提着早餐的千颖之碰上了。
温千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目憔悴的女人是自己的姑姑,那掺杂在鬓角的如雪白发一下刺得她眼睛微痛, “……姑姑。”
千颖之不清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意外,也没有往日的歇斯底里,她的眼神像死了一样。
她越过两人走了过去。
“姑姑!”
千颖之停下脚步,她后背瘦削,是时光和辛劳啃去了那原本丰盈的血ròu,她整个人像被影子撑起来一样,声音是钝刀,先让自己喉咙见了血,再去伤别人的耳朵——
“医生说,年底再找不到合适的心脏配型,航航就会……”
她终于还是不愿意把那个字说出口,狠狠心扭过头去。影子仓皇地把她拖走了。
医院外,暖阳溢满整个天地。
温千树靠在霍寒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霍寒松开外套,把她拢了进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搂在胸前,护在心口。
灰色毛衣被一点点润湿。
他没有轻叹,怕被她听到。
许久后。
温千树稍微平息了qíng绪,“目前只能找到两个合适的配型,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爸爸……”
这是家族遗传病。
要么害上这种病,要么就成为这种病的“解药”,可千家上下,从来没有出过需要动用“解药”这样的先例,太残忍。
千颖之和温千树是例外。
按照规律,温千树应该是先心病患者,千颖之是她的“解药”,但命运弄人。
“霍寒你知道吗?我和爸爸的心脏都异于常人。”航航的也是。
霍寒“嗯”一声,她的qíng况他知道。
正常人的心脏大部分都会在左边,也就是胸骨中线偏左的位置,还有一小部分在胸腔右边,但她的很不同,大部分心脏都长在了右边。
他想起了在兰溪镇时,杨小阳描述的那封“告白信”,“心上cha了一支箭,那就是丘比特之箭嘛,是西方很làng漫的说法。不过那心脏的位置有些奇怪……”
霍寒没想到岳父千敏之也是这种qíng况,他还知道有另一个人也是……
难道他们都是被特意选中的?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猛地一颤。
第六十八章
从医院回到家,正好赶上午饭,温千树没有什么食yù, 在霍寒的坚持下喝了一碗粥就回卧室了, 懒得换睡衣, 直接蜷缩成一团躺在地毯上。
没有睡意,她紧紧闭着双眼。像是想了很多事,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思绪如同流云蔼风般缓缓穿行而过,想要去抓住时,指间只舀了一场空。
没几分钟, 门开了,霍寒走进来, 眉头轻轻一皱,但很快松开,他去衣帽间找了条薄毯给她盖上。
温千树顺势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腿上, “霍寒, 你会唱歌吗?”
霍寒一愣, “嗯。”
“唱给我听。”
“想听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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