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扉的信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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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坐下来便说:“侯老先生做了一次心脏手术。”

    一句简单的话解释一切。

    他拭一拭汗:“刚刚度过危险期。”

    招莲娜问:“侯老先生什么年纪?”

    “侯书苓是他中年才生的孩子。”

    “他有什么事,侯家全副身家都是侯书苓一个人的了?”

    罗伦斯洛瞪招莲娜一眼。

    守丹问:“侯书苓很紧张吧?”

    罗伦斯洛想,这才是人讲的话。

    守丹又说:“大概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他了。”

    “你猜错了,他约你今晚见面。”

    守丹问:“为什么他从不亲自开口?”

    “梁小姐,”罗伦斯洛笑,“你也总得赏我一口饭吃吃。”

    那日罗伦斯洛失陪,或是说,侯书苓不用他陪,梁守丹则从来没要过他陪。

    他感喟说:“守丹,只有你不曾看不起我。”

    守丹想起陆小姐说过他似只老鼠,有点同qíng。

    守丹温和地答:“你对我们母女特别好。”

    “你母亲也待我不薄,我们都不是坏人。”

    守丹笑得弯下腰来,“你不是她的女儿当然这样说。”

    对粱守丹来讲,招莲娜所有的苦衷与苦楚都不及出卖女儿来得严重。

第五章

    那一夜守丹穿一件ròu色网纱钉珠片的衣裳,在烛光下看去,好像没着衣服,只见闪闪珠片,同她脸颊一般晶莹。

    侯书苓轻轻说:“我敬漂亮的梁守丹一杯。”

    看上去倒是没有比平日更疲倦。

    他说:“家父大病。”

    守丹颔首。

    “病榻上念念不忘我这个儿子,”侯书苓牵牵嘴角讪笑起来,“我心中实在难过。”

    守丹说:“你们感qíng很好。”

    没想到侯书苓答:“不见得,皆因我特别不争气,所以累老人花jīng神。”

    守丹大奇,“但我听说你是很能gān的人。”

    侯书苓看着她年轻的脸,笑了,“你自何处听来?”

    守丹有点不好意思,“江湖上是那样传。”

    侯书苓笑意更浓,“你是江湖客?”

    守丹大胆地说:“我不是,但是我能令你笑。”

    侯书苓一怔,她说得对,他摸摸自己的面孔,多少个日子没有笑过,怎么一见这少女就qíng不自禁地笑完又笑,这确是她的魅力。

    守丹接着问:“有没有其他的人令你笑?”

    侯书苓摇摇头。

    守丹纳罕,“一个也没有?”

    侯书苓感喟,“一个也无。”

    他脸上的憔悴更甚,那种倦意,简直从灵魂深处钻出来,累积了不知多久,不是睡它一觉可以解决,也不是放一个月大假能够松弛下来,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厌倦,酒色财气,以及更大的名利,都不再能使他的jīng神振作,他倦得甚至已无力兼顾快乐与悲伤,侯书苓最大的宏愿也许是第二天不必再起chuáng,那样,在下一世,也许有机会化身成为一个jīng神奕奕的年轻人。

    守丹问:“你为何疲倦?”

    他轻轻答:“告诉你,大抵你也不会明白。”

    的确是,守丹甚至不了解为什么招莲娜会累,但她对侯书苓的憔悴没有共鸣。

    “你有没有看到我身上的重压,我的负担,我的包袱?”

    守丹摇摇头,“没有。”

    侯书苓颔首,“是比较难看得到。”

    “会不会是你自己要背这些重压?”

    侯书苓已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举起杯子,“敬美丽的粱守丹。”

    那一个晚上,散席之后,他们仍然坐不同的车子,回不同的家。

    第二天,守丹旷课。

    那一天早上,她没有像其他所有的早上一般,一骨碌爬起来。

    以往她有过多次不想起chuáng的经验,但终于还是qiángbī自己双脚落地,梳洗更衣,去应付新的一天。

    她不敢试练自己,万一旷课之后觉得适意无比,她的学业就会马上宣告完蛋,假使赖在家中有罪恶感,那更不应旷课。

    那一日,她坐在家中,一点感觉也没有。

    “心扉,我也开始觉得那种疲倦了,我并非特别不快活,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是已没有起chuáng的意愿,似有一把小小的声音对我说:‘梁守丹,躺下休息吧’。真想问,有没有明文规定,人要走遍多少路才能息劳归主?”

    “守丹,如果那把声音属于电台广播,请把收音机关掉,这么早谈休息?你还没开始呢梁小姐,觉得疲倦,请早些上chuáng。”

    那日,她原本约好于新生中午在图书馆见,她失约了。

    于新生拨电话到她家,“我遇到你同班同学,说你没上课,是否生病?”

    “新生,假如我以后都不再上学,你可赞成?”

    于新生一呆,“你指辍学?”对他来说,年轻人分内工作便是读书、考试、毕业,再升学,再读书,再考试,再毕业,起码读到硕士,甚至博士,他想都没想过少年人可以辍学。

    于是他再问:“你的意思是,休学在家?”

    “是。”

    “我绝对不赞成。”

    “我早知道你会那样说,猜想心扉也不会同意。”

    “学业是我们的责任,你家在环境甚差时你都不曾放弃,怎么现在经济好转,反而动了这种念头?”于新生语气痛心疾首。

    守丹笑起来,“读书不是唯一的路。”

    “明早我来接你上学,我们路上再谈,现在你且休息,希望一觉睡醒,人生观不一样。”

    守丹只耸耸肩。

    下午,罗伦斯洛来了,守丹与他讨论同样问题。

    没想到他也坚持惟有读书高,“守丹,书还是读下去的好。”

    招莲娜在一旁讥讽:“读得你那么多,还不是做跟班。”

    罗伦斯洛抬起头来,“如果没那两张文凭,连跟进跟出都没有资格,你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招莲娜噤声,她就是因为没有学历,找不到较理想的工作,才渐渐走上这条路。

    罗伦斯洛这次是真心的,“守丹,假使不妨碍你什么,不如继续上课。”

    守丹对他说出心事,她用手掩着脸,“我觉得我已不配做一个学生。”

    罗伦斯一怔,轻轻拉开她的手,“你想法太狭义,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

    “我觉得晚上那些由侯书苓替我添置的珠片晚装比较适合我,白天的学校生活太洁白乏味。”

    “两者并无冲突。”罗伦斯苦劝。

    “有,我转不过来,十二小时黑,十二小时白,我不能适应如此复杂的身份。”守丹深深悲哀。

    招莲娜逮住机会讪笑,“希望梁小姐在这个时侯也体谅体谅我当年的难处。”

    罗伦斯洛固执地说:“你非qiáng迫自己习惯不可。”

    守丹抬起头来,“人就是这样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吧。”

    罗伦斯苦笑。

    “心扉,因为我们要不停扮演不同的角色,愿或不愿意,上天发下来的剧本qiáng迫我们努力演出,所以一天即使睡足八九小时,也累得抬不起头来。”

    侯书苓叫人送来的衣裳,都有一个特色,质地全是半透明,轻且软,都辍着亮片,还有,流苏特别多,披肩、裙脚上牵牵绊绊打着各式各样结的穗拂动,挂起来要十分小心。

    他还要求守丹用一只叫午夜飞行的香水,隐隐约约清香,似有似无,凌晨返家,守丹卸了妆,躺在chuáng上,仍然受香气迷惑,清晨再也不想起chuáng上学。

    她年轻,jīng神好,但到了凌晨,仍然瞌睡,因为起得实在早。

    侯书苓反而可以一直坐到天亮,他已经不能再累,倒是比常人更能熬夜。

    第二天,于新生来到门口,守丹已经换好衣裳,一听见门铃,便去开门。

    于新生很高兴,“你想通了。”

    守丹不作声。

    “为什么从来不见伯母?”他好奇。

    守丹笑,他以为每个人的母亲都似他的母亲,黎明即起,服侍儿子上学去。

    “她倒是看得见你。”

    “有没有称赞我?”

    守丹又笑,他已习惯亲友的夸奖。

    “伯母对我的印象如何?”

    “没有置评。”

    于新生有点失望,但什么心事都不会搁得久,他很快就活活泼泼高高兴兴把守丹送返学校。

    守丹很明白于新生并非笨或钝,他只是一个正常的、聪明天真的年轻人。

    要是父亲不去世,她同于新生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那天放学,罗伦斯洛亲自在门口等她。

    守丹知道有要紧事,连忙撇下同学迎上去,同学取笑:“粱守丹不要太迁就男朋友。”

    守丹转头说:“那是我母亲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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