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扉的信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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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丹脑海中忽然闪过另外三个字:老相好。

    她忽然笑了。

    罗伦斯洛没想到会在一个下雨的yīn天看到如此晶光灿烂的笑脸,心一动,一股感动的暖流自心底升起,表qíng一时失去控制,有点呆。

    守丹看见了,又是一笑。

    罗伦斯洛这样见惯世面的老手居然会别转面孔,不敢bī视。

    招莲娜并没有看见这一幕,她走在前面,四处打量室内布置,目不暇接,十分艳羡地说:“洛兄,这两年你进帐实在不错哩。”

    只听得罗伦斯洛说:“哪里哪里,房子车子,统统是租回来的,这个月弄不到钱,下个月就得滚蛋。”

    说得这样坦白,这人倒也可爱,守丹看着他,不禁又嫣然一笑。

    那洛君呆呆地看着小女孩。

    真没想到招莲娜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佣人已经摆出晚餐。

    “来。”洛君说,“尝一尝我厨子的手艺,这只清汤翅不少人都说好。”

    守丹坐下来,皱一皱眉头,这样郑重,就是为着吃这一顿?第六感觉告诉她不像。

    不过她乐得大吃一顿。

    家里永远只得冰箱里取出剩菜,守丹觉得她一生就是吃残羹冷饭长大的,开头是从九流小馆子里叫来的外卖,压根儿没新鲜过,后来饭盒流行起来,一打开便一股隔夜味,所以守丹不会放过吃新鲜饭菜的机会。

    而招莲娜,她无论吃什么,已不知其味。

    罗伦斯洛看着守丹láng吞虎咽,大惑不解,这女孩子,多久没吃饱过?

    招莲娜的环境竟这样差了?

    招女士开口:“我已欠了半年的租,就快被赶走。”

    “跟你说过多次,莲姐,搬一个小点的地方,排场缩一缩。”

    “再缩不如睡街上。”招女士狠狠地答。

    洛君有点尴尬,“当着孩子,这算什么话。”

    守丹也知道,实在是不能再紧缩了,公寓连天花板都剥落,也筹不出钱来粉刷一次,十只灯泡,九只不亮,也只能逐只换,乘机省电。

    守丹轻轻叹口气。

    招莲娜说:“我已无路可走。”

    洛君不安地看着守丹,“话别说得太夸张。”

    守丹给他一个微笑,意思是不怕不怕,这种话我已听惯听熟,只当耳边风,您请放心,已伤不了我的心。

    但是洛君还是有点窘。

    “替我想想办法吧。”

    “把小孩也带出来gān什么呢?”

    “你没听过苦ròu计?”

    “我们去偏厅坐,喝杯咖啡,慢慢谈。”

    “给我一杯酒,守丹,你到处逛逛。”

    他们不想守丹听见会谈过程。

    守丹识趣,一走,走到后花园,雨停了,水珠不住自树叶尖滴下,忽而一阵清香,抬起头,守丹看见大蓬大蓬雪白的栀子花,她顺手摘了两朵下来,簪在耳边。

    月亮出来了,银盘似,由乌云衬托,更加皎洁。

    吃得饱饱,守丹特别心平气和。

    这个时候,她听见罗伦斯洛的声音:“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已经把条件谈妥了吗?

    守丹扬起一条眉,看看表,差不多十点钟,还有地方可去?

    “我送你们。”

    守丹只得跟着母亲上车,这次,由罗伦斯洛亲自驾驶,他们往市区驶去。

    守丹睁大了眼睛,觉得新鲜,十分醒觉。

    “心扉,车子一直驶进闹市,再转上半山,在一幢大厦前停止,我们下车,走进电梯,那位洛先生掏出锁匙,cha进电梯表板的一个匙孔转动,电梯便直上升,升到顶楼,电梯门打开,你猜我看到什么?我们居然一脚踏进铺着地毯的客厅中,一位管家立刻迎出来,招呼我们。”

    招莲娜说:“你老板的排场真正不小。”

    他们一伙三人进入会客室等候。

    丝绒沙发上已有人在。

    她与她们母女两人同样意外,只有罗伦斯洛,不以为奇,朝那位陌生女人点点头。

    守丹觉得那位女士十分面善,雪白面孔,鲜红嘴唇,娇艳yù滴。

    不一会儿,管家来传:“陆小姐请。”

    守丹才猛地想起,这是城里颇有名气的女演员,顿时好奇起来,但那位陆小姐已经站起,婀娜地跟管家走入内厅。

    招莲娜目瞪口呆,继而垂头丧气,“我还有什么希望。”

    罗伦斯洛却说:“不一定,别气馁。”

    守丹忍不住,问母亲:“我们来见什么工?”

    罗伦斯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隔一会儿他说:“把孩子留在这里,待会你自己进去。”

    招莲娜终于颔首应允,她已经气馁,不再争取。

    “心扉,那个会客室全部以丝绒装饰,丝绒沙发,丝绒墙纸,连地毯都细结,如丝绒,可能有吸音作用,静得不得了,不似有人在。”

    大约二十分钟后,管家便传招莲娜,那时,已经过了十一点钟了。

    罗伦斯洛陪招女士进去,他温柔地对守丹说:“你在这里稍等。”

    守丹点点头。

    管家也挺好,问守丹:“要喝些什么吗?”

    守丹索xing不客气,“请给我一杯橘子水。”

    不知要等多久。

    趁他们去见人,她缓缓地走出会客室。

    “心扉,我再也没想到,走廊的另一面墙,竟是落地玻璃,整个海港灿烂的橙色就在眼前,我似站在悬崖边往山下看,那种感觉奇突,非常危险,又十分刺激。”

    守丹把她的感觉形容得颇为贴切,她大胆地走近玻璃用手按上去,像是随时会摔下万丈深渊,守丹笑了。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响声,转过头去,不见有人。

    谁?

    随即想到,这是别人家里,又放下心来。

    守丹肯定有人,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一角看她。

    守丹打量自己,不禁又“咕”一声笑出来,旧珠片不住脱线掉下来,几乎落得一地都是,有鞋无袜,头发随意披肩上,光着膀子,大概像个野女郎。

    她叹一口气,刚要转过头去,又听见一声咳嗽。

    “谁?”这次守丹问出声来。

    有一个声音在黑暗角落道:“请问你又是谁?”

    “我?我是客人,”守丹把身子靠在大玻璃上,“你呢,你也在等见主人吗?”

    她背着光,身后是一天一地的七彩霓虹灯。

    那人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出来?”

    “请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招莲娜的女儿,”守丹十分纳闷。

    再也没有回音。

    “喂,喂?”守丹追问。

    没有动静。

    守丹走过去看个究竟,角落已无人,那人已经走开。

    接着,招莲娜悻悻地走出来。

    她在责怪罗伦斯洛:“累,累,为什么不早说,叫我白跑这一趟。”

    洛君在一旁开寻,“算了,不是白跑了,已经付过车马费,足够付三个月房租。”

    守丹没想到他同母亲熟得这样,又笑。

    “心扉,不晓得为什么,那晚,我老是笑,本来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忽然也变得好笑起来,笑了,就似赚了外快,何乐而不笑?”

    罗伦斯洛像自知猥琐,尴尬起来。

    原来招莲娜根本没有见到她要见的人。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了那层豪华的阁楼,仍然从私用电梯下去。

    这时,守丹知道,排场豪华的罗伦斯洛,不过是阁楼主人的一个跑腿。

    做人手下本来不算什么,但洛氏所任职务,似乎不大方便见光,想到这里,守丹又笑了。

    回到家,她才除下耳鬓的栀子花,花瓣已残,镶上锈边,花就是这样的不经开。

    招莲娜并没有把那笔叫做车马费的意外之财用来付房租,她用它去置了一大堆奢侈品:香水、香槟、真丝内衣裤、缎子高跟拖鞋……

    “心扉,在较早的时候,母亲也曾经为开门七件事担忧,她也曾做过懦弱正经的小妇人。后来,大概发觉那并非生存之道,慢慢变了,对达尔文来说,这便是进化论:大象的始祖并没有长鼻,为着吃树上嫩叶,鼻子越伸越长,终于,亿万年之后,鼻子进化得可以往高处卷食,我与母亲,也必须这样做,我们已经与当年的孤儿寡妇不一样了。”

    “守丹,为着生活,我们无奈,我们必须作出适当的牺牲,但很多人为了生活得更好,继续受委屈,就没有必要。我有种感觉,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在你的身上,这件事,或许会影响你的一生,令人难过的是选择不在你,你到底年纪还小,在要紧关头,妇与孺总是首先吃苦,守丹,对你,我爱莫能助,只得jīng神支持你,永远做你忠实的朋友,心扉。”

    房东向法庭递了申请书,bī迁招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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