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逆着刺骨寒风缓步行走,这风如刀子般割着他的血ròu。他在刀割的寒冷中思量,那是十分要紧的事qíng——
他要怎么对待后宫这些女子,才能保护他的孩子,在她们眼前安然长大?
继而又忍不住畅想,待孩子生出来以后,他要怎么做?
他想,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无论他是否喜欢皇后,他都一定不要偏心。
他要经常去看孩子,扶着他学走路,教他识字,chūn夏带他去延英殿听大臣吵架,秋冬带他去西苑马场看雪骑马……
萧怀瑾想着那些画面,状若无人地笑了起来,口气在寒冷夜中化作白雾,袅袅的仿佛雾里看花。
尽管萧怀瑾吩咐了内侍不许声张,然而皇后有嗣一事,实在关乎国体,足以撼动朝堂格局。因此,不出数日,后宫渐渐私下流传起了这桩传言。
只是帝后没有宣诸众人,因此后宫看似依然平和,只是宁静的水面下,暗cháo汹涌。
重华殿,则差点被这个làng头掀翻。
——“你是说真的?皇后有孕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何贵妃掀开垂帘冲出来,一把抓住跪在地上的小huáng门,提到了眼前。
她的瑞凤眼都瞪圆了,露出了上下眼白,显得有几分歇斯底里。小huáng门吓得哆嗦,磕磕绊绊的:“娘娘,应是做不得假的,奴婢是问了太医局的药监……”
曹皇后喝安胎药,总要从太医局配药,有几味爆胎用的药,坐实了猜测。
何贵妃以帕子遮着胸口,步履看似稳健,实则虚虚地走回了帘幕后。
她最担心的事qíng,果然还是发生了。
好在帘子遮住了她惨白的脸色,与涔涔而下的冷汗。她双手合于胸前,只盼这一胎是个女儿——若生了皇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那她便大势已去了。
除非,弄死!
这个想法从何贵妃心中一瞬闪过,随即又打消。风险太大,谋害皇嗣是死罪,她决不能搭上家族命运,去做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
“叫德妃来,说本宫有事与她商议。”何贵妃淡然地说完这话,待宫人离开,内室一片寂静,才懊恼地捶了下案几。
她就知道!当初昏迷时醒来,姑姑还未苏醒,后宫皇后主事,一定会有所不利!
果然,掐指算一算时间,怀孕两个半月,也就那时候了。
念及此,她又忽觉齿冷。
何太后是她堂姑姑,一家人都姓何!皇后怀孕一事,太后一定是知道的,却守口如瓶,连她这个侄女都不讲——太后是在防着她们么?可太后是姓何呀!
过了半个时辰,谢令鸢才来了重华殿。宫人在外面通报,何贵妃收起懊恼烦躁,施施然道:“请她进来吧。”
第六十九章
先时,何贵妃派人来传话的时候,谢令鸢正在储秀殿。
武明玦将chūn耕换人的事,向她和盘托出:
“巳时三刻祭天完毕,回行宫用过午膳,陛下移驾亲耕,后妃亲蚕,按着以往的规矩,至申时末差不多便结束了。酉时陛下在行宫赐下御宴,那个时候,后妃居所的守备最为松懈。”
谢令鸢听他郑重道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信任了,这是托付xing命。
“放心吧,当日若有变数,我会尽全力替你们掩饰。”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谢令鸢是这样的人。见她收起平时随意的姿态,神色难得肃然,落在武明玦眼里,他忽觉有些不舍。
然而他必须是要及早离宫的。
皇帝亲耕,皇后亲蚕,是历代的国家仪式。
而chūn耕当日,女子亲蚕之处,有单独划出的地方,由专人把守,男子不得入内。罗家公子负责率领禁卫军,也亏得这层关系,才能将武明贞放进去,让姐弟二人有机会见面。
只要发髻、妆容、衣饰吻合,姐弟二人趁夜色互换身份,这场计划就可谓是算无遗漏了。
武明玦正色,向她深深拜下,行的是男子大礼:“怀庆侯府幸得娘娘倾力相助,惟大拜以谢,日后若娘娘有什么需要臣的地方,便吩咐一声,臣定当万死不辞。”
。
重华殿的宫人前来请德妃时,武明玦恢复了正坐,以团扇遮着平胸。听说何贵妃有要事相商,武明玦端着茶盏,默默地想,德妃好忙呀。
谢令鸢和他jiāo换个眼色,便离开了储秀殿。
将何贵妃她们从梦中唤醒,谢令鸢就完成了【莫逆之契】的危急使命——每救一位星君,增加一度声望。除了武修仪与白昭容外,她救了六个人,如今她的声望,已经到了【声名鹊起】。
但星使说过,没到【众望所归】时,她都有陨落也就是死的危险。所以这段时间,谢令鸢只好游走在后宫花丛中,持之以恒做她的日常任务——以她所有的溢美之词,盛赞贵妃的能力、丽妃的容貌、宋静慈的诗画……
除了太后和韦无默不能常见,白昭容对赞美无动于衷,钱昭仪更喜欢送礼物外,谢令鸢靠着这一招,让何贵妃她们,对她亲近了不少。
譬如此刻,听闻皇后有孕,何贵妃第一个想起的,不是去找太后,而是找德妃来商议对策。
重华殿的火盆,在寒冷的冬日,倔犟地烧得炙热。何贵妃见谢令鸢来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帘后落座。
何韵致的焦灼,除了宫斗劲敌即将生下嫡长子,处处压她一头;更因为至亲何太后对皇后的回护,让她感到背后无依。
此刻,她也不知道后宫里,到底还有什么依仗。德妃么?
然而德妃虽然待她好,却也同样与武修仪、丽妃等人jiāo好,她们都不是对方的唯一。
“皇后怀孕了。”何贵妃怅然地说出这句话,甚至都没有十分掩饰神qíng。从前她倒是会不动声色,以此试探谢令鸢的态度。
“啊?!”谢令鸢震惊了一瞬,何贵妃试图在她脸上,找到熟悉的、能让自己安心的嫉妒和敌意,然而,何贵妃失望了。
谢令鸢只拍了一下大腿,满脸复杂得难以言喻的表qíng:“这这这……她怎么能怀上?!怎么可能?她也太厉害了!”
太后吵架时不是说过,皇帝那啥不行吗?咳……当然后来她才知道,是萧怀瑾有不堪的童年yīn影,心中不能接受男女欢爱,那曹皇后是什么时候怀上的?有丝分裂?
或者……萧怀瑾不会是喜当爹了吧?可曹皇后深居后宫,绝不可能与男子有私啊!
。
见德妃不但不焦急,反而神qíng玩味,何贵妃有些茫然。
——这谢令鸢,到底是防备着自己,深藏不露;还是她真没当回事儿?
何贵妃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人,她决定冒风险提醒,压低了声音:“德妃!你还没看明白吗?皇后这一胎,若是龙子,便是嫡长,日后必定是要嗣位的!到那时,皇后成太后,你我若能活到那时候,做成太妃,指不定被发配到皇陵守灵,这算好的;更坏的……谢家想必也没白教过你!”
谢家有没有教过谢修媛,谢令鸢倒真不知道了,却想起乔彤云前些日子入宫嘱咐的话——若后宫有乱,万勿卷入,明哲保身,哪怕发配出宫都好。
此刻,她倒真佩服起谢家大伯谢节的预感了。
想到谢家,他们并没有完全将两个女儿当做求权势荣华的工具,所以,她也就不那么害怕这些争斗。而何贵妃,正是因为何家对她倾注的心血和希望太大,才让她在青chūn年华时,背负了远超她能承受的重担吧。
家人给予的依靠或重压是这样大。
她知道何贵妃找她来,是在极度不安中,至少找个安慰的宣泄口,即便不能谋划,却可以同仇敌忾。
然而,她前些日子,才听了谢母的话,要远离争斗漩涡,才能避免祸及自身,也避免谢家受累。并且,谢家毕竟不是何家这样的背景,同一件事获罪,她与何贵妃,肯定是两个下场。
谢令鸢伸出手,碰到了何贵妃的眉心。何韵致一怔,下意识想避开,却又没有。谢令鸢的手指抚平她皱着的眉,碰到了梅花花钿。她一边温声道:
“你善意提醒我,我懂的。但这事,即便着急,除了急坏身子,又有什么用?犯科之事,你我是万万不能沾的。依我看,宫里为此事惊动的人,也不在少数,山雨yù来,你我不妨远离,以后这宫里但若动dàng,好歹也能心安。”
在别人宫里,谢令鸢并不敢将话说得直白——她也怕自己的话,被有心之人传出去,隔日便为天下知,招来祸端。因此,只能委婉地劝何贵妃,千万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手上不沾血,才能避开泥淖。
何韵致恍惚地垂下眼帘,眉间触感犹在。她听了谢令鸢一席话,心中还是乱,只是没有了方才那样惊恐大骇。
52书库推荐浏览: 酥脆饼干 古代言情 宫斗文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