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人有些慌神了,大雾的天,是偷袭的绝佳隐蔽。
这场大雾是在后半夜丑时开始蔓延,逐渐浓重,甚至到了相隔几尺也看不清彼此的程度,简直蹊跷!
西魏守军提起了十二分心神,谨防敌人偷袭。他们十多年前占了朔方城的时候,被韦不宣打得记忆十分惨痛,如今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待到寅时,巡夜的斥候骑着马赶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喊着路上看到了大股晋军来犯,因为雾大的缘故,是直到挨得很近了才发现,结果有几个斥候没来得及折返,就被晋军杀掉了。
西魏守军赶紧将消息上报。他们站在弥天大雾的城头上,等待着迷雾后面那隐藏的军队,等待着未知的jiāo战。
接近两万人的大军,在平地上快速移动,想要做到神鬼不觉是没有可能的。所以萧怀瑾放弃了隐匿行踪,qiáng调加快行军,都是迫于形势做出的选择。
这样很容易便会惊动西魏的斥候,他也早做足了准备,预计着烽火台上会升起láng烟。谁料忽然天降一场大雾,将高阙塞的坞堡隐藏在了迷雾之后,即便点起láng烟,估计城头也看不见,起不到什么警示作用。
所以,西魏人来不及láng烟报信,只得派斥候传递,因此耽误了不少时机。
萧怀瑾差点乐坏,心想,莫非因为他真命天子,上天降一场逐鹿之战?
不过当务之急,西魏人占了高阙塞,有绝对的制高点,他得找出一块地形来隐蔽行军。他随行的副将之一,是原高阙塞的守军校尉,在身后提醒道:“大将军,左前和右前过一条河,有废了的壕堑,那里本来是修墙的时候垒不起地基,就挖的两道深沟。”
如今大雾,西魏人更是成了瞎子,摸不到他们踪迹。于是萧怀瑾吩咐下去,派了十余人先淌过河去勘察。
壕沟确实是废弃了挺久,甚至曾经被高阙塞的守军当成了粪池,也有偶尔游dàng至此的牧民将牛羊马粪留在这里。西魏人占了高阙塞后,也没有来碰这个地方。
确定没有伏兵,萧怀瑾才捏着鼻子,亲自带着大部分人马,从两侧壕堑里行走。
谢令鸢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萧怀瑾身上,隔着弥天大雾,她正要跟着走壕堑,忽然——
“啊!”
一声惨叫兀地自远处响起。
这一声惨叫未落,此起彼伏的叫声从各处纷纷响起,伴着利箭破空刺入血ròu中的闷响,萧怀瑾大喊道:“隐蔽!跳下壕堑!”
谢令鸢帮他分派命令:“找掩体!”
西魏人察觉并反击了!
然而迫于浓雾,他们看不见来犯的晋军,唯有瞎子一般,用箭乱she一通。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晋军冷静下来就会设法避开。拓跋乌的命令很快下达,数千西魏大军在城墙口集结待命,只等高处的几拨箭阵压制过后,就迅速杀出去,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要乱,屠眉继续往前,李尧你……”萧怀瑾一剑劈断一支箭,吩咐道:“带两百人奔she!不能停!”
李尧是原本在高阙塞的守军校尉,对这里的地形可谓烂熟于心,哪怕天降大雾,也不至于晕头转向。听了柳不辞的吩咐后,他呼喝几声,带上原先营中擅长骑she的手下,避开箭雨,绕着坡堤去找西魏军的she箭地点。
四周还是不断有晋军中箭倒地,毕竟这地势实在太劣了,要不是这场大雾,简直如同靶子。谢令鸢匆匆问道:“要紧么?”
萧怀瑾摇了摇头,但混乱qíng势下,摇头点头都看不清了。
谢令鸢叹了口气,在这样极端不利的状况下,突破西魏人的火力压制便成了唯一的关键。大概萧怀瑾一早就有了几个对策,看来用奔she的方式是最好的办法。
借着大雾的掩护,晋军纷纷闪避到壕堑里。谢令鸢跟上萧怀瑾,忽然耳边一阵风声,密集的箭雨朝着她兜下来!
那一瞬间,她只听到了风声,以及剧痛。
真正的流矢打在身上,是十分疼痛的,坚硬又锐利,带着千钧的力道,几乎可以将人从马上掀下去。
谢令鸢能感受得到,因为两三支利箭落在了她的身上。
幸而她开启了木星曜的防护,以气护体,乱箭虽she中她,却刺不穿她周身的气流,而被气流漩涡卷走,箭矢纷纷擦着她的身子飞过。
饶是如此,那千钧的力道,依然如巨大推力,让谢令鸢身形不稳,她眼前一晃,就要坠落下马!
身后忽然被一双手险险托住,谢令鸢抓紧马缰,紧紧踩住马镫,稳住了身形。她耳边只听得到急促的心跳,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救她的是那个路上说“誓死效忠”的护卫,彼时不被她放在心上。
她长得好看,护卫她的部从对她死心塌地,果然是保护得严实。
见她回首投来感激的一眼,那护卫兵腼腆一笑,正待说什么,他张了张口,一簇血从他口中冒出,他倒在了地上。
谢令鸢有些发懵,视线胶着在地面的血迹上,顺着抬起来,左右瞻顾。
方才他被乱矢she中了,他并不像她有星力庇佑,他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来不及说什么,甚至来不及挣扎,就死了,死得gān脆利落。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从他尸体上挪开,心神却再无法移动半分,似乎停滞在他死的那一瞬了,黏在了他的尸体上,之后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空白中,在那混沌的纷乱下,翻来覆去地想一句话。
——我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知道。我已经看过一次了,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连恐惧都会忘记。只有看着,听着。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反复地看,反复地感受呢?
她捂了一下脑袋,知道在战场上想这些事qíng是很任xing的。忽然,仿佛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蓦地回神,转头看去。
一片迷雾下,什么也看不见,却隐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迦南香。
很淡,令她想起了郦清悟。
——他也在这里?他在哪里?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中,西魏人摸不透偷袭晋军的底子,甚至看不清他们进军的线路。
屠眉抓住了这个上天赐予的良机,一马当先冲到了城楼附近。
女墙后的西魏人停止了she箭,因为太近了,已经来不及阻挡。
大雾虽然看不见晋军,却听得见动静,从马蹄声和地面的震动,可以判断出晋军距离,晋军的奔she骑兵还在扰乱他们的弓箭手。
西魏副将站在城头上,对着白茫茫的雾,焦灼烦躁,马蹄声近在咫尺,他拔出刀,大声呼喝,石门打开,六千西魏军骑马俯冲,迎了上去!
先以箭阵扰乱敌人阵型,再凭借地势以骑兵俯冲。
这样的打法,通常是让敌人措手不及、百战不殆的。
只不过西魏人没有料到,他们有点倒霉——碰上了一个杀人不要命的疯子屠眉!
他们的俯冲如同送上来的滚刀ròu,屠眉一刀就横劈了三个人。
跟在屠眉身后的士兵们,似乎被她的疯狂所感染。她的眼底一片猩红,说不上是激动还是被敌人的血染红,总之她杀得十分起兴。
此刻除非死亡,没有什么能拦住她了,所以俯冲而下的西魏士兵遇到她,瞬间被屠眉摧枯拉朽,被晋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屠眉虽然有胡人血统,可对胡人却只有憎恨。她是胡人抢劫时qiángbào汉人女子才生下的,从小就被人嘲笑是贱胡儿。兴许实在憎恨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她边杀边想,谁让你们害我生出来呢?
那一刀刀,仿佛杀的是qiángbào她母亲的那个胡人,看着他们血雾炸开,与白色的大雾纠缠氤氲,仿佛滴血融入水中,逐渐飘散,美得惊心动魄,她甚至生出了想要舔一舔刀尖上的血的快意。
好开心,好开心!屠眉从来没有杀人杀到手软,这么慡,这么过瘾,慡得她忍不住一边打一边笑了起来,笑声隐没在喉咙里,嘿嘿咕咕的,听得她身后的那群士兵们寒毛直竖。
在屠眉的两千人吸引走了西魏出击的六千骑兵之后,趁着箭阵停止,萧怀瑾也率军从壕堑里了翻出来,带着一身味道,从山坡侧后绕了过去,将这六千西魏骑兵围了个包圆。
然而战争瞬息万变,也并不是事事如预料,就比如这场大雾,就比如,西魏人突然敏锐地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
“大人,屎的味道!”
“屎味从后方来!”
西魏人用胡语嚷嚷了起来。
萧怀瑾:“……”偷袭以失败告终。
浓雾虽然可以遮蔽视线,却不能隐藏气味,萧怀瑾先时带着大军从壕堑里走,壕堑里全是粪便,待偷袭到西魏军身后,浓烈的气味便使得他们被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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