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靶场,场地中间开阔,遥遥便可一览无余。
萧怀瑾散着步过去,遥遥地,便看到让他惊呆了的一幕——
谢令鸢双眼含笑,色如chūn花,为他的一位婕妤,戴上了一支发簪。秋日阳光晴朗,金光徐徐照耀人间,天地间一片光明,而这光亮为她的温柔镀上了时光般的久远。
萧怀瑾远远看着这一幕,脚步走两步,停顿,踟蹰片刻,再走两步,便又听到了娇声笑语——
“德妃娘娘这对翡翠雕花手环真美~”
“不如你的手美呀妹妹~~~”摸住柔胰。
“德妃娘娘这嵌珠的琉璃腰佩声音真好听~”
“不如你的撒娇好听呀妹妹~~”搂住纤腰。
“德妃娘娘这紫晶的花簪好明媚呀~”
“不如你的笑容明媚呀妹妹~~”轻抚发丝。
“德妃娘娘这珊瑚项链色泽真好~”
“不如你的气色好看呀妹妹~~~”抬起下巴。
“嘻嘻嘻……”
“呵呵呵……”
“哈哈哈……”
第十九章
谢令鸢正左拥右抱,忽然传来公公的传唱:“圣人驾到——”
身边婕妤们皆是一惊,赶紧放开谢令鸢,一个个仪态恭敬地屈膝行礼,柔声道:“嫔妾给陛下请安。”
谢令鸢也连忙跪地行礼,竟然又被萧怀瑾当面撞上,这是什么人品?上一次她在自己宫里和美人、才人玩乐,过后宫殿里被御前的人不动声色检查了一遍,她就明白了,这位天子陛下可是盯着她,怕她做yīn私陷害之事呢!
萧怀瑾几步走上前,满脑子都是德妃方才左拥右抱、恣意潇洒的画面,竟然挥之不去。
他使劲儿甩了甩头,然而那画面仿佛扒住了他的眼睛,那笑声也回dàng在耳边,缕缕不绝,余音绕梁。
萧怀瑾颇为懊恼地又捂了捂耳朵。
他刚下了早朝,从君臣博弈的勾心斗角中喘一口气,这样的心疲,本该听他的后宫佳丽对于夫君柔声的抚慰,恐怕历朝历代,上下千年,每一个君王都是如此吧。
他要求又不高。
然而……
为何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他的妃嫔们,环绕在德妃的身边?每一次,德妃都与她们有着美妙相处,颇有qíng趣。
萧怀瑾内心的复杂感受……实在难以言喻。
他缓步踱上前,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爱妃,自你回来后,朕总觉得,你与先前,是不一样了——”
众婕妤听得萧怀瑾这般说,各自心中附议,德妃娘娘确实变了许多,以前喜怒外显,现今却易相处了许多。遑论是否真心,她们倒是愿意和今天的德妃玩乐的。
萧怀瑾略有些咬牙,继续道:“——你变高了。”
你搂着朕妃嫔的那姿势,若不是你还梳着宫妃的望仙九鬟髻,朕都要怀疑,是哪里来的男子秽乱后宫了!
众婕妤:“……”
尹婕妤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差点打跌。
谢令鸢茫然,难道自己穿越来短短半个月,个子就抽条了?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苏祈恩轻咳一声,低声提醒:“娘娘以前见了陛下,都要屈膝而行的。”
谢令鸢:“……”她打量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身高。
目测一米七八、七九吧。
宫中妃嫔为了在伺候皇帝时不发出声响,吵到皇帝,鞋子都是厚厚的软底鞋。穿上厚底鞋、梳个高发髻——谢令鸢这身躯本就大概一米七二,这……
谢令鸢突然意识到,自己若梳高髻,发髻是要比皇帝还高半个头。
天啊,可怜谢修媛长得这样高,难道她从前在皇帝面前,都是弯下膝盖走鸭子步么?
原来,她失宠,不,是从来未受宠,是因为,她,个子高。
谢令鸢自然不会为争宠做那等荒唐事,思来想去,只好行礼告罪:“陛下,臣妾膝关节疼痛不已,想来鬼门关虽然闯过去,还是留了后遗症……”
众人心想,当日护驾你是膝盖中了一箭吗?还后遗症?
连萧怀瑾听了,也只有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他方才也是顺口一说罢了。毕竟,德妃左拥右抱的模样,以她身高,众婕妤们趴在她怀里,此qíng此景,实在是碍眼。
他总觉得眼睛辣辣的,却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种滋味。
唉。
入夜。
皇帝今日从西郊靶场离开,揣了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德妃似乎哪里都没做错,但皇帝总觉得自己为他人做嫁衣,给她开拓了一片后宫供她享乐似的。自然了,这种奇怪的念头,没有人会理解。
他坐在虎豹房里,发了一会儿呆,便命仙居殿夜里掌灯。
待到酉时,见白昭容等在仙居殿外,飞仙髻不着寸饰,两股长发垂落胸前,萧怀瑾微微一笑,只觉再多的朝堂博弈,再多的不是滋味,也如拨云见日般,只差一声倾诉便可驱散——
“婉娘,朕又觉得困惑。”
白昭容:“……”
苏祈恩侍立身后:“……”
自德妃娘娘从棺材里爬出来,陛下每天都在困惑。
白昭容将他迎进了仙居殿,萧怀瑾与她说了这几日的见闻。末了叹息一声:“大概是朕对后宫,没什么留恋吧。看到德妃,朕才恍然忆起,从未与谁同乐过,会戴发簪……大概也只有为你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德妃究竟想做什么?”
也许这并不重要,她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底线便好。如她所言,倘若宫里女子寂寞,谁没找几个乐趣。
白昭容听他诉说心声,柔声道:“毕竟,德妃娘娘已是第三夫人了,陛下也知道,娘娘以往……心直口快,得罪了些姐妹的,如今又有中宫和贵妃娘娘在上,自然是要与后宫姐妹们重修旧好。”
说到这里,白昭容似是疑惑地顿了一下,“皇后贤惠却有中宫之威,贵妃娘娘尊贵自持……眼下,德妃娘娘纡尊降贵,替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和睦后宫,施恩广布,也是功德一桩。”
她仔细观察着萧怀瑾的神色,伸出手握住他:“虽说嬉闹后宫,有损安宁,但德妃娘娘定是事出有因,且十分用心待人,陛下便不必挂碍于心了。”
这话说得委婉十分,细细一品,谢令鸢这些时日的不对劲,其实不过是之前待人接物得罪人,如今当了德妃,是想壮大自己的势力,好与皇后、贵妃在宫中分庭抗礼而已。
萧怀瑾也并非未往这方面想过,却总会念及德妃那挡驾前的一抹诀别微笑,而摒去了这些念头。
可人的心念,最是容易受到亲近信赖之人的影响。此刻萧怀瑾听完白昭容的话,心里蓦地沉了下去。
皇后尚未如此大张旗鼓地召集妃嫔议事,贵妃也只是与八夫人九嫔这些高位妃嫔有所往来,德妃却是大动gān戈地拉拢后宫……怎敢如此?
如此用心,必定事出有因,仅仅是为了争宠么?
萧怀瑾的眸色深了几分。
白昭容似是没有发现萧怀瑾的异常,还在温声轻劝:“德妃娘娘苏醒后还未来得及向皇后请安,所以陛下莫要多想,德妃娘娘之后定会将一切禀于皇后的。”
萧怀瑾心中顿悟,随即生出了几丝怒意——德妃有时间跟后宫莺莺燕燕们寻欢作乐,却不曾去向皇后请安?
如此罔顾礼法,目无纲纪,是想图谋凤位吗?!
争凤位,无疑是萧怀瑾的死xué了。
先帝朝的旧事永远也翻不过,萧怀瑾的噩梦至今仍在午夜纠缠。所以,即便他并不喜欢现在的曹皇后,可是二人大婚,她便是他的妻,他绝对不会容忍别人搞什么yīn私,妄图左右他废后。
白昭容往苏祈恩那里递了个眼色,苏祈恩会意,附在萧怀瑾耳边道:
“臣今日听闻,五日前,德妃娘娘向太后请过一次晨安,二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内容不详,只知当日德妃娘娘便去了宫正司,路上遇到陛下和昭容娘娘,再之后,便开始邀约其他宫嫔……”
天子陛下眼神深邃如墨,闪过一抹幽暗寒光。
——太后啊太后,朝堂之事朕忍着你,后宫之事你也要瞒着朕?
你真是欺人太甚!
萧怀瑾伸出手,抚摸白昭容的鬓发:“婉娘,你先休息吧。朕今日还有些事尚未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白昭容怔了怔,抬起手,覆上他的,轻轻握住:“三郎……今夜都不来了么?故事也不听了么?”
萧怀瑾喟叹一声:“明夜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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