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坏坏地说,如果条件好一点,还可以加砒霜。
眼下,皇城没有石头、火答子之类的往下扔,但夜香嘛……宫里千号人,应有尽有。
虽则后宫缺少了各种守城的器械,但就是不缺砒霜。从前哪个主儿宫里不藏一点啊?
马玉不敢在天子脚下泼粪,何贵妃可不怕,她背后有何太后与何家撑腰,又是贵妃娘娘,她底气足得很。危急时刻,做这些损事怎么了?她不但要浇大粪,还要浇加了砒霜的大粪!
何韵致马上下令,各宫收集夜香和毒药,煮沸后加砒霜、鹤顶红、含笑半步癫……有什么加什么,花椒也是极好的,麻一麻更酸慡,送去皇城城门,慰劳敌军,恶心恶心他们。
于是,傍晚的皇城,好不热闹。
宫外,轰来炸去,隆隆作响;宫内,命妇老幼、六宫妃嫔齐上阵,一起挽着袖子,倒夜香;宦官宫女、内卫杂役,塞着鼻子流泪煮金汁,加配方。
与时间赛跑,与气味斗争,恨不得淹死敌人。她们一辈子十指不沾阳chūn水,这辈子却再也没有比这更激qíng的时刻了,甚至拿出了烹饪时尝试各种调料的兴致,满宫飘着奇怪的气味,也没有人抱怨。
整个长安,最坚固的城墙和城门当属瓮城、外城。皇城与内城次之。
少司命进了内城,他漠不关心两军的jiāo战,视而不见地穿过他们的刀剑厮杀,形如幽冥,向皇城而去。
他不杀高远济,且给叛军开了城门,一是为自己进宫方便,二来晋国越乱越好。
而眼下,皇城紧闭,内卫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有些叛军突破了京师戍卫和禁卫军,已经攻到皇城脚下,弓弩利箭如雨,把城头she成筛子;城上内卫们推出来几个大桶,冒着热气的金汁兜头浇下,惨叫连连。
当少司命飘近,一阵长风chuī过。
少司命:“……”
差点倒地。
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顿时勾起了很糟糕很糟糕的回忆。
他就不明白了,晋国人脑子都有坑?这是有多喜欢恶心人?打仗也请端正态度好吗?
本来他还想跃入皇城——皇城门不好破,内城能打开,是因为叛军已经撞了一下午,把城门撞松了。但是皇城门还稳稳矗立着,他就算破锁,也要耽搁很久。
可眼下皇宫居然泼大粪,他跃进去也不是,破城门也不行,竟然陷入了两难的阵地。
晋国人为了阻止别人进皇宫,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叹为观止。
甘拜下风。
想当年,要是萧怀瑾放下廉耻,早用这一招,大概他们北燕的刺客山鬼也混不进来了。
细雨绵绵,广寒初上。禁卫军出宫相援,与京师戍卫两面合击,正打得激烈,忽然听到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从远处传来,无数擎着的火把照亮了夜空。
马玉激动地仰天咆哮道:“京师戍卫援军来啦!!!!!!!!!!!!!!!!”
捶打胸大肌,以谢天下!
附近叛军被他的咆哮声震得一晕,不戮而死。
这声音足够嘹亮,以至于京师戍卫军心大振,而叛军一时有些着慌——瓮城不是有人拦着吗,怎么闯进来的?
他们自然想不到,内城有少司命撞门,外城也有人破锁。
。
少司命终于历经艰难险阻,跃进了皇城,用了障眼巫法,没有惊动内卫,向着六宫而去。
林昭媛居住在承晖殿,其他九星的住处,他也早在煌州时就从林宝诺口中探知,可以直接行动。
而此刻,他站在殿外,又一阵长风chuī过。
少司命:“……”
他的眼前,六宫各处是一片热火朝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振臂高呼,斗志昂扬,都在挽着袖子——收集夜香,熬煮金汁,把私藏的毒药拿出来,像烹饪加调味料一样,以陶醉的表qíng……投毒。
九星呢?贪láng星丽妃,天府星昭仪,还有天梁星宋婕妤,巨门星韦女官……都在哪里?
怎么都迁宫了?现在这些宫殿都住了些什么奇葩,gān的是什么恶俗之事?
——这茫茫皇宫,浩瀚几百处宫殿,到处都在煮夜香,他上哪儿去找星君?
不仅如此,少司命还感受到了一阵qiáng大的压力迫近。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北地时,已经对峙过几次,他和郦清悟在煌州、并州数次jiāo手,对其是很有忌惮的。
少司命以掷筊的办法,打了一卦,问入宫之事,三次打卦之后,得出“大势渐移”的神示,也就是天时不利。
其实问不问的,眼前状况也明摆着。
极大威胁之人正往这里而来,宫里妃嫔迁居别处,偌大的宫里到处都是煮沸的大粪,气味飘满了整个皇宫……
他已经闭气闭了很久了。
但,他终归是人类,总还是要呼吸的。
没有天时地利,则当避其锋芒。
(心理yīn影太深,不如归去……)
归去……
少司命风紧扯呼(被熏跑了)。
。
内城里,叛军被内外合围,高远济一边指挥杀出重围,一边焦灼等待着南郊的援军和消息。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声,自远处城楼上响起。
——“高远济,你可知道,京师戍卫是如何进来的吗?”
——“因为太后娘娘已从南郊祭天归来,叛臣高邈、刘堰、丰城伯、长宁伯、陇西李氏等……已经伏诛了!”
闻言,jiāo战的两军有片刻的迟滞,叛军陷入了犹疑,而高远济心中巨震——难道父亲他们,真的兵变失败了?他们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了吗?
他咬牙吼道:“不要听那女人妖言惑众!太后在南郊已死,援军很快来长安帮咱们!”
——“你们身为各家族的部曲家兵,为主而战。倘若随主子谋上作乱,待朝廷铲除乱臣贼子后,也必将祸及满门!”
——“但若你们肯归降,朝廷可收纳你们为正规军,世袭兵户,祖孙三代免徭役!”
许以如此重利,不少叛军都更迟疑了。
他们是家兵,不忠于国,讲究的只是尽忠家主。但归根结底,也是隐于世家庇护之下,免除朝廷徭役赋税,混口饭吃而已。
如果跟着家主造反,前途未卜,反而把全家xing命搭上,谁还愿意?
韦无默收回扩音号筒,好奇地在手心里拍了拍,头一次对林昭媛生出了点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捣鼓出了这么好用的东西,都抵得上武明贞身边那个叫听音的大嗓门丫鬟了。
她的任务,就是来动摇军心。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在叛军中形成了不小的涟漪。至于太后究竟是否平安,叛臣究竟是否伏诛——她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此刻,她站在皇城之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祈祷南郊平安。
南郊,四个时辰前。
天色yīn沉,黑云压城,低矮的云层翻滚着不祥的肃杀气息,圜丘之前,叛军与禁卫军正对峙。
高邈和长宁伯在等长安城的消息,只待夺下皇城,同朝廷jiāo涉。此刻撕开君子皮囊,他们不必再伪装,都站了出来。
圜丘后的祭殿,则被禁卫军保护起来。忽然,祭殿的门口,猝不及防钻进来一只大鸟,以láng狈逃窜之势屁滚尿流“飞”进来,落了一地的鸟毛。
谢令鸢:“……”
海东青:“……”
海东青苍茫yù死地瘫在地上,方才它向南郊圜丘飞来时,看到了最外围的叛军。它如此硕大的身形,青天白日飞在上空,简直是活靶子,地面冷箭嗖嗖就跟过来了,吓得它抱头鸟蹿,看到一扇窗户就钻了进来。
……然后就看到了曾把它当腊ròu吊的德妃,真是热泪盈眶。
比起外面要she死它的坏人,德妃只是缺德,把它吊打而已,坏得还有救。于是它向“坏得有救”的谢令鸢,扑腾过来。
谢令鸢从它爪子上拿出信筒,展开看了两眼:“宫里传来消息了!”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知道何贵妃她们能撑住几时,她有些忧心。
何容琛接过信,这时天色将午,得知长安城内状况后,她便将家眷写来的家书传给大臣,以稳住臣心。
数日前,她在准备动手前,将何道庚召入长生殿密谈,整整一个下午,长生殿门禁闭。
何家从三处驻军屯所,分别秘密调兵。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没有走官道。如今征调的兵力,已经在南郊外集结。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牛毛雨丝,仿佛朦胧了人间的一切虚伪、冷酷、狡诈,又仿佛是经年后宿命轮回的哀泣。
何容琛走出祭殿,与沿下的叛臣遥遥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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