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日,不就是她们俩撞色,都穿了樱色大衫,她在陛下面前,笑话谢令鸢压不住这颜色,反而把人衬单薄了么?
再说,当时陛下也赞同了。这后宫里,除了她倾国倾城,谁穿这等艳丽颜色,能压得住?谢令鸢不如自己美貌,被比下去了,也是自找的。她郑妙妍,可是凭绝色姿容被封为丽妃的,谁人能及?
“别收拾了,”丽妃伸出纤纤玉手,目不斜视推开了正要上前伺候梳洗的宫人,嘴角扯开一抹冷笑,慵懒道:“谢修媛……哦,德妃,想来是嫉恨本宫而诈尸,本宫何苦再以美貌刺激她?岂不是叫她入土都意难平。”
宫女yù哭无泪,您吓得把花钿都贴歪了啊,娘娘……
丽妃浑然不觉,将垂落的长发拢到身后,随意一个动作,却是颠倒众生的宛然媚态。
思来想去,她yīn测测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绝佳的计较。
“兰汀,我们去储秀殿,找武修仪去。”
“啊?”饶是这贴身宫女再机灵,此刻也有些不明所以。德妃诈尸的当口,丽妃却跑去素日不搭话茬儿的武修仪那里,是想做什么?就武修仪,那娇弱的身躯,别人扇子扇个风,都能把她chuī出宫外,成天价对月涕泪对花吐血的,自家娘娘这是要去保护人家么?
丽妃拢了件羽翎织翠罩衫,掐着云绡披帛,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难辨的光,妩媚一笑:“你蠢啊,万一德妃找过来了……”
论逃跑,武修仪那病弱的身板儿,肯定也跑不过自己,是个活口粮啊。
呵,死修仪不死嫔妾嘛。
八夫人之一的丽妃,夜里纡尊降贵,亲临了武嫔的储秀殿,武修仪哪怕睡成了死猪,也不得不醒来,迎接丽妃。
隔着屏风,武修仪一边在宫女服侍下匆忙更衣,一边咳嗽着哑声道:“娘娘半夜驾临,嫔妾蓬荜生辉,只是嫔妾近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给娘娘……”
见武修仪披一件外衣还要在屏风后遮遮掩掩,丽妃也是倦得很,挥手打断了她:“无妨,本宫来这里坐坐,你安心歇息便好。”此刻也顾不得那些讲究了,她得拉个垫背的替死鬼。
也是实在不想和武修仪说话,无他,武修仪的声音太难听了,就像捏着嗓子说话的破风箱,硬要挤出来个细声细气儿似的。
入宫半年来,陛下只见了武修仪两次,每次一听她开口说话,就抬脚走人……想想这声音,低哑暗沉,若叫起chuáng来,也是对耳朵的折磨。
武修仪捏着嗓子嘤嘤道“嫔妾遵命”,便不再说话。
。
折腾这一夜,天色已经隐隐发亮,鸟鸣声响起,听外面敲梆子,是卯时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海东青,展翅盘旋过宫殿上空,yīn鸷的眼睛盯向丽正殿,而后隐入黎明的暗色中不见。
长安此刻还在一片晨曦的寂静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乱象的消息,还是被有心之人传递了出来。
西市的一处药铺里,有人快马加鞭,去了另一处铺面,如此几番过后,信被送到了布政坊的一处院落里。
这里是陈留王在京中购置的一处民宅,依着皇城近,知道的人倒是不多。此刻,凉廊下跪着人,神色惊疑:“世子殿下,那日横空冲出来搅了计划的谢氏,竟又活了,会不会是复仇……”
话未说完,他迎头被泼了杯热茶水。
被称世子的人,手执空了的茶杯,翻转过来:“愚钝。”
他眉目雅致温和,嘴角总是微擒,暖如冬日阳光,可虽看似温暖,在他目光下立久了,仍会觉得瑟瑟发抖。天色破晓,星辰渐隐,他衣饰齐整——束白玉发冠,一身月白色直裰,外罩苍青色鹤氅,此刻屈膝坐于木质凉廊上,微垂眼帘沉吟。
凉廊上摆了一盘棋,却是十分罕见的三劫连环,无胜负局。
棋局胶着,凝滞不动。而眼下后宫发生的异变,却是可以打破一切困局的。
后宫诈尸,可以做好些文章。
天子昏聩不明、太后女人擅权……天降示警,民心生变……
第四章
晋国皇宫内。
宫中内卫找了一圈,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又差点抽gān了太液池,未果。只得重新回到丽正殿,困惑难解。
“怪哉,这德妃能飞到哪里去?”
“竟是四下都不见踪影,看来这厉鬼之气,来势汹汹啊!”
“必然还是藏身于丽正殿,方才用了障眼法而已!”
他们背后,丽正殿的殿门紧闭,隔绝了内外,在晨曦中辟出了一隅黑暗。
谢令鸢趴在高高的房梁上,整整一夜大气不敢出。昨夜星使装作昏迷,并将她托送到了高大漆金的房梁之上,随即侍卫踹门而入,遍寻无果,便在殿外把守。
有星使在下面替她掩饰着,侍卫总不至于怀疑一个宦官会帮着死人说话,一句“德妃飞出了窗外”,让本来就心头打怵的侍卫们,顺理成章地退出了这yīn嗖嗖的屋子,自然不会想到死人还能爬上这样高的房梁。
然而她虽侥幸逃过一劫,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此刻头顶斜上方,又传来了诡异的动静。谢令鸢屏住呼吸,“喀啦”“喀啦”,过了一会儿……
丽正殿上方的屋顶,露出个朝天dòng,天光直she而入。
“……”谢令鸢望着那个dòng,竟无语凝噎。
被派来拆殿上瓦当的将作监的工匠,都用红绸蒙着眼,以免撞了煞。他们动作敏捷,三个时辰后,丽正殿的屋顶就被拆了个gān净。
厉鬼都是怕阳光的,bào晒个一天,再凶的凶尸也得晒蔫儿巴了。众人摸着下巴,等着丽正殿内被这日头bào晒,晒去晦气。
于是天光大盛,德妃娘娘真正过上了幕天席地的生活。
正午的阳光,从敞篷的屋子上方每一个角落,灿烂明媚地照入,殿外是侍卫把门,有道士做法,和尚念经……
谢令鸢趴在房梁上,晒着大太阳,听着人超度,苦中作乐地想:很好嘛,伏魔降妖,超度亡魂,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正晒得头昏眼花,她忽然觉得周围好似有目光窥过,隐有被dòng察之感。这是她和娱记打jiāo道多年所练就的第六感,她警觉地抬头四顾,然而除了有几只飞走的鸟儿外,却不见其它踪影。
……兴许是晒过头了,有点幻觉。
她抱着房梁正四肢酸痛,忽然一声高昂的传报声,如同救世,破空而来,穿透了屋宇,穿透了超度的经文吟唱,直入她耳中:
“圣上驾到——”
那四个字在漾满四周如cháo水的超度声中,那样清晰。美好得让谢令鸢全身一阵过电的感觉,如闻天籁。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能否活下来,在此一举。
她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遥远的殿外。阳光下,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从龙辇上信步踱下,紫色常服的衣摆被风chuī得飞扬,颀长的身子迎风而立,他高鼻凤目,底子生的极好,脸庞在午后的日光明灿下,更显俊美,然而神qíng却总有几分yīn郁。
谢令鸢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又喜又悲。喜的是不必对着个糟老头子争风吃醋;悲的是……如此样貌,后宫佳丽一定会为他斗得不可开jiāo。
透过了jīng致的雕花镂空窗棂,丽正殿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随着僧道做法,阳光正炽,昨夜里那yīn邪之气,似乎也消减了。侍卫在门外浇了油,外面圈了一层石棉隔火,准备等皇帝发了话,就放火烧了丽正殿,永绝后患。
萧怀瑾远远站着,御驾亲烧,他望着巍峨高耸的宫殿,轻轻叹息一声,也算是把qíng面做足。
“谢……令鸢,”他差点记不得名字:“这都过去三日了。朕知你放不下朕,想回来看两眼。你为朕护驾有功,朕感念你,你父兄也定会提拔。只是后宫女子胆小,受不得冲撞,你别吓着了她们,安心离……”
“陛下明鉴,嫔妾未死啊!”丽正殿大门忽的从里面敞开,红寿衣黑长发的谢德妃,“噗通”跪下。
“去……”
萧怀瑾被突然闯入眼帘的“死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边的侍卫唰唰拔出刀:“护驾,护驾——”靠得丽正殿近的侍卫,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冲上去要制邪物。
只怪原主当日死得太透,又是过了三天才苏醒,任谁也难以相信她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能在重伤后,闷在棺材里三日不吃不喝?
qíng急之下,谢令鸢拿出了她巅峰时期的演技,急切道:“陛下,请容臣妾分辩一二!当日臣妾中了一箭,因是护驾,这护龙有功是功德无量之事,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乃无上恩德,是以魂魄未走huáng泉道,而是得以去……西方极乐净土,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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